星期三一放学,我跟许珉到五楼时,鞋柜已经被鞋子占满。此时仍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上楼。
「说不定我们会改变心意,至少来看一次再下定论。」我这麽告诉许珉,结果他也不好推辞便这麽跟着我来了。
一进门,我不禁低呼一声。当时遮住教室另一侧的淡金色绒布窗帘此时已经被拉开,整个教室宽广明亮,中间摆着一个演讲台,由两侧的半圆阶梯包围着。右侧的阶梯旁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冰青高中四个字,而左侧阶梯则立着凯旋高中四字。显然此时凯旋高中似乎还未抵达。
靠近黑板那侧也放着两个长阶梯,宽度刚好跟黑板等长。观摩的学生都坐在那里。我看到陆瑜笑着跟我招呼,让我和许珉坐过去。苏禄仁也在那里。
坐在辩论台上的学长姐们神情严肃,认真翻看着自己手上的资料。
这时一个女人踩着极高的高跟鞋出现,穿着衬衫加上紧身A字裙并配着黑色丝袜,胸前波涛汹涌,身材窈窕有致。一头长发带着微微的棕而发尾内卷,却画着有些粗糙的妆容。以眼线勾勒上下眼,深深的黑眼圈似乎想用粉底遮住,但却只让它更加明显,但深黑的眉毛与发色不甚相配。微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唇让她看起来有些刻薄。妆容让她显老了些,好似四十出头。
这间教室不是得脱鞋吗?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是谁?我皱眉。
「我是这个社团的指导老师,田菁娜。今天看起来有比往常更多人来观摩,」女人扬起笑,这笑容柔和了她有些刻薄的面容。「今天的辩论是与凯旋高中的友谊赛,如果你们看了跃跃欲试,以後就有你们一展长才的机会!今天上场的都是我们很有经验的高三学长姊,大家就用今天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学习吧!」
「也跟大家介绍一下,那位呢,是我们这边专业的技术师,Mr.班尼,林山林老师!他是学校的电脑老师。」田菁娜抬手指引大家的目光到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身上。他带着银框眼镜,眼睛下挂着两个又深又肿的眼袋,有着微微发福的肚子。此时他正架设着一台专业摄影机。他抬头跟大家打个招呼,笑得和善,神情神似弥勒佛。「我是林山。」
「大家别心里低估说,一男一女共处一间教室共事,他们之间绝对不单纯!」田菁娜眨了眨眼,「因为真的不单纯,他是我男朋友呢!」
大家笑了出来。
我心中庆幸,这个老师看起来幽默和善,跟外表不太一样。
此时凯旋高中的人来了,他们穿着凯旋高中的制服,神色如常地走进这华丽的教室,并毫不犹豫地走向左侧阶梯。
「我们今天的辩论就要正式开始。今天的主题是『核能该不该全球性废除』。核能废除的问题已在全球之间掀起了好几翻风波都未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田菁娜待所有人都入座,以一口流利的英文开场。而林山已将摄影机架好,在旁开始录影。
「而如今,这场辩论赛,以高中生为主角,虽然不能真正地解决这个充满争论的议题,却能让大家了解并正视学生们的想法。」田菁娜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後看向镜头,「辩论,辩得不仅仅是气势,辩得是理,辩得是真相,真理永远会越辩越明!」
徐杰民一脸困惑,悄声对我说:「她刚刚说了什麽?」
「她说真理会愈辩愈明。」其实我并没有全部听懂,只有最後那一句话听得真真切切。
田菁娜此时开始介绍我方及对方辩手,以及凯旋高中辩论社的指导老师。冰青高中担任的是辩论正方,也就是支持废核,凯旋高中则是反方。
这次辩论采用的是新式奥勒冈制。一组辩论队伍由三人组成,一辩、二辩及三辩,三人分别轮流申论、质询及答辩。
冰青高中的一辩走上了台。是个高壮且肤色颇黑的学长,他起身走到亚麻色演讲台後,一身笔挺的西装,黑色的裤子显得双腿更加修长,黑而深的头发用发油梳起显得一丝不苟。
「核能是该废除的。第一,核能在如今的社会中并非绝对性的必要。第二,核能其实制造的二氧化碳远比我们想像的更多。第三,也就是众多反核者所担忧的问题,核武器扩散的危机。」简而明了,直入主题,丝毫不浪费宝贵的五分钟申论时间。
这学长讲话速度非常快,如同一把机关枪,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清晰且强而有力地打出。这非常低沉且富有男性魅力的声音在这间教室中回荡。
「我之所以说核能并非绝对必要的能源是基於一个可信的再生能源研究。再生能源最广为人知的包括生质能、太阳能、风能还有水力发电。
以目前的技术来说,再生能源的发电效率的确不高,以美国为例,如果需要百分之百供给目前所有的交通工具所需要的能量,若是以以纤维素为基础的生物质当作生质能,会大约占地35%的美国国土;以玉米所生产的生质汽油,大约是20%的美国国土。若是太阳能的话就小了许多,大约需要0.01%,而风力也仅仅占了0.7%。相比之下,0.06%的核能发电似乎有优势了许多。」
短时间内一连串的数字及专业术语打进脑海中令人感到措不及防,没有反应过来那一大串的英文到底在念些什麽。似乎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茫茫然然,搞不清楚状况。还好在最一开始,这学长已经条列出他整段申论的三大重点,至少让我现在有迹可循。
「然而,这是基於人们经常把占地(spacing)及足迹(footprint)搞混所造成的结果。足迹是一个最小单位的硬体所需要占的土地面积,让我们想想风力发电机,它的足迹非常小,说是一个点也不过,若是离岸风力发电,甚至根本不需要土地。」讲了讲,那学长装模作样地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这些再生能源的占地,并不只可以拿来作能源生产的唯一用途,当作农田也是很好的利用。又或者说,用原本的农田做双重用途是否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第二点,建造一座核能发电厂所产生的绿色气体远比我们想像的还多。资料显示,从兴建到完工,一座核能发电厂平均要花7年的时间,而风力发电或太阳能只需2~3年的时间,」学长从底下拿出了一张直条图,上面秀出考虑即未考虑建设所产生的二氧化碳。考虑了建设废气,核能便比风力的直条高出了点。
「...」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全英的演讲仍让我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这种严肃的演讲,包含了各种我从没听过的专有名词。我只觉得昏昏沉沉,学长的嘴一开一合,吐出了谜样的音符。
我左顾右盼,发现有几个人早游走在昏睡边缘,有人甚至已经开始打盹儿,其中一个人竟然是苏禄仁!他正打盹地鼻孔仰天,嘴巴微张,看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苦笑,从我只写了少少几个字的白纸边缘撕下了一小角,揉成一团纸球,瞄准他仰天的鼻孔,丢了过去。纸球打中了他的人中,滚了滚,竟这麽刚好地滚进了他的鼻孔中。他吓得从阶梯上跳起来,不小心踹醒了前面也在打盹了的同学。
一阵慌乱,引起了正在辩论当中的学长姐们的注意,他们抬起头,瞄了一眼便立刻将注意力转回到凯旋高中身上。
我暗暗地吐了吐舌头,低头假装写笔记。
我用手撑在大腿上,看着辩论赛流畅地进行着,内心感到十分挣扎。这些学长姐的英文程度让我觉得远不可及,更不要说辩论本身了。我感到很灰心又很无措。
看着每个人自信光采,妙语如珠的模样,学姐的话犹在耳际:「每个人都可以,透过正确的训练和练习,都有能力训练出自信还有条例分明的讲话方式。这不是为了表演给别人看的辩论,而是实实在在、紮紮实实给自己的训练。所呈现在你们面前的辩论赛,只是每个人成果的展现!」
当我神思开始飘至远方时,一股低沉浑厚的声音钻进我的耳内,将我硬生生拉回。「大家想想,世界上并非所有地区都有生产铀,那当我们在运送核原料的过程中,是不是并没有可以确保这架飞机不被恐怖份子挟持的可能性。这麽核武扩散的危机,便会随时核能的普及而增加。」
这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如寒冬中一股暖风将我包裹,英文流畅自然,口音饱满标准,我从没听过如此好听的英文。
这是昨天陆瑜学姊打招呼的那个学长的声音,我不禁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