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夜间的徐风微凉。
年久失修的路灯光源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发出吱─吱─的电流杂音。
宋宇拐进巷口,一股腐烂的厨余味混着酒气飘来,街边的几只老鼠翻弄着垃圾桶,
菸蒂、空酒瓶、老鼠、蟑螂,遍地皆是,一切令人糟心的东西,是这群人一辈子能接触到最多的东西。
而照宋宇的话说,他就是这群人的其中之一。
"喂!宋家那小子回来了!"
这里有整天吃饱没事干,劲管别家闲事的邻居。
"宇哥好!"
有根本就不熟,却又硬要装熟的心智不成熟混混小子。
宋宇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同时,也格格不入了十八年。
在他眼中,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败类,用着国家给的最低薪水,用着国家给的最低健保,吃着最便宜的食物,住着最烂的屋,整天打架、喝酒、抽菸、赌博,一辈子永远活在他人的施舍和救济中。
这里没有梦想,没有生机,像是一潭泥沼,每个人都沉在里面,挣扎着、无奈着、然後被时间淹没,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好像活着,就真的只是为了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宋宇走到巷子的最尽头,老旧的房屋斑驳,门牌摇摇欲坠,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围在门口。
"哎呀,老宋又被人打了。"
"这不活该嘛!谁让他又借高利贷不还。\'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吧?甚麽人啊?"
人群中有人认出他,纷纷让路,宋宇走过去。
巷子里的灯光微弱,不过宋宇还是能认出门口躺着的人是谁。
宋志伟,他爸。
地上有一滩血迹,还有一些碎裂的砖头块。
"那个,小宇啊,你要不要把你爸先送去医院看看?"
人群中有个大妈开口问他,宋宇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死不了。"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过果断,惹的群众不满。
"你这小孩怎麽这样啊,那是你爸,死了怎麽办?"
离他最近的那个大伯指着他说。
"我说了,他死不了,就几砖头,留了点血,然後为了应景,在昏个倒,再说了,死了就死了呗。"
宋宇把宋志伟捞起来,打开门,扔进屋里,然後看着刚刚那位大伯。
"如过你真的担心宋志伟会死,就老早把他送去医院了,还用等我回来吗?"宋宇语气冷淡,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感受到他隐约的嫌弃和不屑。
"你!"
"我甚麽我?我说的不对吗?"
"你真的是,你!"
那位大伯大概是没话说了,气击败坏的你了老半天也没在吐出一个值得听下去的句子,宋宇白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他,走进屋里,关上门。
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等确定人都走後,宋宇才转过身来看宋志伟。
还有呼吸,牙齿掉了几颗,肋骨好像断了。
活着。宋宇总结道。
宋宇先泡了杯泡面吃完,才把宋志伟抬回床上。
也不等他醒过来,他就回自己房间了。
宋宇看了一眼时间,把功课放到桌上,拿出手机,传讯息给宋子真让他早点回来。
虽然这种提醒最後都会被无视掉,但身为一个哥哥,还是要做点事,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宋宇还在考虑要不要传讯息给宋志伟他老婆,不过後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熟。他跟这里的每个人的不熟。
写完功课,洗完澡,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宋志伟大概是醒了,哀叫了好一会,骂骂咧咧的吼了一句,然後见没有人理,又自己安静下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重机的声音出现在巷口,吵杂的引擎声把刚要入睡的宋宇吵醒。
宋宇走出房间,正好从窗口看到宋子真从重机上下来。
宋子真打开大门,看了一眼站在客厅的宋宇,错愕了一下,甚麽话都没说,自己走进房间。
"你现在才几岁?"
宋宇皱着眉拉住宋子真的手问道。
"关你甚麽事?"
"关我甚麽事?宋子真,你是要我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局里领你吗?"
"不用你领。"
"不用我领?!"宋宇烦躁到了几点,一整天下来的疲倦让他情绪暴躁。
"我不领你,谁可以去领你?宋志伟那个废物吗?还是你要指望你妈去领你?你今年国三了,宋子真,你做甚麽事前能不能考虑考虑後果,你能不能想想未来,你以後能干甚麽,你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对!就你做事之前会考虑,就你有未来,就你有以後,你跟我们这些废物不!一!样!我就想要这样过一辈子,宋宇,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我也没有你这个哥哥,没有我们这些废物家人,不用操心那操心这,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烦不烦啊?"
宋子真吼完之後就摔门躲回房间去了,留宋宇一个人待在客厅。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每一次被吼完,宋宇还是会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里的人都讨厌他,他其实是知道的,就跟他也讨厌这里的人是同一个概念,只是他一直觉得宋子真只是年纪还小,总有一天还能变好。
结果还是这样,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像是要证明他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