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魄情深7
从云深不知处到乱葬岗本来是可以御剑去的。
魏无羡这副莫玄羽身子虽然灵力不足,但让蓝忘机护着上避尘倒是合适的方式。只是小苹果大概意识到主人又要把他丢在这里,一大清早就在云深不知处的某处疯狂嚎叫,那声音像是在愤怒抗议,又像是委曲的好像被什麽东西欺负了。
果然,有一只黑兔对着小苹果拳打脚踢。
魏无羡摀着耳朵冲上去敲了小花驴一记,
「吵什麽吵?你欺负人家啦?不然干嘛打你?知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地盘?」
小花驴鼻子喷气,暴躁的嗷嗷叫着,不以为然。
小黑兔高兴得在魏无羡身边跳来跳去,牠似是这兔群们的老大,不一会从草丛里的石头後蹦出一群小兔子绕在魏无羡脚边,大部分是白兔,参杂几只花的,前簇後拥就像是在向他道谢。
「哈,蓝湛你看,这云深不知处里除了你叔父之外,都是很喜欢我、很爱我的呢。」魏无羡心想,蓝湛应该又要说『我不知羞』或是『怎可能』了吧!
「嗯。」蓝湛竟不否认,却出乎魏无羡的意料。
那……蓝湛也算包含在云深不知处里头,这是不是代表他也是很喜欢我甚至那个什麽我的?
魏无羡莫名喜孜孜的想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
「啊!对了,蓝湛……」
「听思追说你给兔子取了名字,叫什麽啊?」魏无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一边一手捞起一只兔子,他将那只小黑兔塞到蓝忘机怀里。
「不过那当年那两只也真厉害,生了整山呢!啊哈哈哈,好痒…」小白兔竟要往魏无羡的衣领里钻进去。
「思追?他何时说的。」
「还来不及问清楚呢,他就赶着夜猎去了。」
蓝忘机搔着怀里小黑兔,轻轻地抱紧了一些。
眼前这个和怀中物有着同颜色的人,所写的每个字、送自己的画,他一直都好好的保存着。
芍药被巧手做成书签,香气余味仍存,鲜艳亦不褪;藏在屋底的天子笑,愈陈愈浓,如同思念;那人身上的记号,也印一份在胸前;连背上的伤痕都成了一种纪念。但,生命无情的定下期限,却令人猝不及防。
兔子寿命一般最多十年,然而云深不知处山岚缭绕之间带有灵气,兔子们吃好睡好的生养着,竟能活到十六岁。
生灵皆有岁尽,终究也到了结束的日子。
那天午後,在蓝忘机蹲下亲手埋好那只兔子的屍首时,天空便染上一层淡墨,
接着雨落。
微微斜风细针,并不会太快沾湿衣裳。小蓝愿及时替蓝忘机撑起了伞,遮住从天空往下掉的雨丝,却遮不住伞下从这人脸上落下的几滴晶莹,浸湿了那一小片黄土。
「魏婴……魏婴……」
思追知道,含光君轻轻唤着的是这只兔子的名字。
突然臂上一骚动,小黑兔在蓝忘机怀里用力拱了拱。蓝忘机的思绪被拉回,直直地看着那只黑兔。
「魏婴。」
「嗯。」魏无羡逗弄着在身上钻来钻去的白兔,一边应着。
「魏婴。」再唤。
「嗯?」魏无羡抬头看着蓝忘机。
「魏婴……。」他又唤了一次魏无羡的名。
「呵,在这儿呢!」魏无羡笑了起来。
蓝忘机说道,「不御剑,骑驴去吧。」
魏无羡在小苹果背上颠来晃去,脑子也晃得头疼,却是因为思来想去昨晚那梦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得头都疼了。魏无羡反覆思索自己是否有在哪个客栈或是桥下说书人口中听过关於青蘅君夫人的本家姓氏,无意中记起来而显现在梦中?如果不是这样,那自己便是真的入了蓝曦臣的梦。
这……分明是考验自己那可怜的记性。
啊啊啊!就算有也想不起来啊!
算了!不想了!
斜阳殷红的光芒拉长两人一驴的影子,落日余晖晕了魏无羡的眼,前方的身影竟与模糊久远记忆相叠。
似乎也是这个季节,秋芒遍地,眼前景象如现在一般的一颠一跛。
「阿羡,我们来逗逗父亲好不好呀?你看!」
坐在驴上的女人揽着自己,一个侧弯垂手攀折了根芒草,然後往前伸长撩拨那牵驴男人的侧脸。
「哈哈,你转过来看一下我们,呵呵…。」女人如铃的笑声惹得自己也笑出声来。
那个男人转了过来,眼神温柔的看着驴上的挚爱们,露出一抹煦暖的微笑,但不一会便模糊不清……。
「蓝湛,」
前方被夕阳照映而闪着金光的白衫男子停了下来,在转头瞬间,魏无羡彷佛看到他与脑内的身影重叠……。
「蓝湛,我要下来。让我这个剑伤刚好的弱男子,搭一下手好嘛?」
蓝忘机回头走过去,直接双手撑起魏无羡的腰,让其双臂交叉环绕在自己的颈後,轻轻的将魏无羡从驴背上护了下来。
魏无羡虚靠在蓝湛的肩头,晚霞映在蓝忘机脸上显得绯红,添上与平日清冷素白的容貌截然不同的颜色。
魏无羡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甚至不在乎对方是否会答应,他便开口问了:
「蓝湛,……牵牵我,陪我走一段路吧。」说完,迳自缓缓伸出了手。
天边云彩被染得艳极了,蓝湛双眸如同微醺般起了薄薄水雾,他望着魏无羡的眼神炙热更甚秋阳。蓝忘机不明白这个人是基於什麽心思,现下也不想弄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拒绝魏婴。
魏无羡将目光落在眼前人的浅眸,发现自己的脸上竟暖烘烘的开始发烫,不知是否因为垄罩在斜阳的余晖中,还是为自己冲动提出的要求感到困窘。一瞬後,他伸出的手被接住,那人将它轻轻摆在身侧,并将自己的手穿过他的。
两人并肩而行,魏无羡盯着彼此拉长且紧密相连的影子,心里想着,这条路终於不是独自一人走了,身边的人是夥伴、是知己,是……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人。
***
远方逐渐日落,暮色随之缓缓升起。魏无羡心情平静安然,丝毫没有入秋夜的寒意,却总觉得侧脊被人盯着,一阵麻感。他动动右肩,眼角余光不觉瞥见个脏脏的影子躲在旁边的草丛里。魏无羡吓得将握住蓝湛的手一紧。
「哇!你怎麽在这?不是叫你在彩衣镇等我的吗?」语气中隐含的不知是懊恼或是有些生气。
一名凶屍跳了出来,这凶屍不是谁,正是温宁。
「公子……含……含光君。」温宁其实早就等在山门外,但一直苦於找不到时机「打扰」这两位,只好一直默默跟着。他目不斜视的看着魏无羡,假装没瞧见那两人还牵着的手,继续说自己要说的话。
「魏公子,我不能进云深不知处,所以在这里等你。我……见到金如……金凌小公子往乱葬岗山上去了。」
「你怎麽会看到他,他不待在金麟台,去乱葬岗干什麽?难不成是去找我?」
还真的是!
金麟台一剑後,含光君带着魏无羡离开,音讯全无。有众多传言说夷陵老祖重回乱葬岗老巢,有人说他将拿赤峰尊的头颅炼化出一个比鬼将军更暴戾威猛的凶屍;还有人说夷凌老祖蜇伏十六年,誓以江枫眠大弟子之名,夺回云梦江氏;更甚者则说,魏无羡使用媚术,藉着莫玄羽这断袖的身体魅惑蓝氏双璧……。
短短不到几日,各种讹言谎语在整个金麟台传着,成了大家茶余饭後嗑瓜的谈资。然而,这却不及十六年前有心人刻意诽谤诬陷,最终将魏无羡逼至独木桥走到尽,真不知是万鬼噬心还是谣言铄金毁骨来得更痛一些。
金凌耳里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心乱如麻,紧抓着岁华剑漫无目地的走着。金光瑶处理中断清谈会後的残事,江澄脾气显得更爆了,似也在和各家开会研讨老祖回归之对策。金凌被看成是不成气候的毛孩,哪儿都没自己的事。他内心深处不可知的一隅,竟偷偷想念起那个把自己从吃人堡背出的人。
以前看着莫玄羽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那个断袖哪能入自己的眼,更别奢望来攀什麽亲戚关系。当时从舅舅那里放走了他,只是因为不想欠他人情,但他却是生命中第一个跟自己好好道歉的人,也是在被同侪嘲讽欺负时,站出来给予支持之人。在义城,虽用着自己最憎恨的鬼道术法,却存助人之心,行大义之举;虽令人看不惯的摆出长辈姿态,却是灵活风趣、如师如友的示范与引导,且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护全一帮小辈。金凌渐渐觉得此人好像也没那麽讨人厌,毕竟……也是同宗的血亲……。
但他却是魏无羡!
他怎麽能是魏无羡?
他不该是那个害死自己父母的人!
金凌恨极了,捅上那一剑,却没有任何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是更多的酸楚与悲愤。
他不知道自己还想再跟他说什麽?
再去多砍他几下?还是去问清楚当年的细节?或是听他说说跟自己母亲有关的过往?
虽然舅舅从来不听,但从别人只字片语的拼凑得知,母亲以前多麽疼爱魏无羡。
自己都没有被娘好好疼过、照顾过呢,他凭什麽?他凭什麽告诉我什麽人生大道理、凭什麽教我怎麽打架、凭什麽用那样关爱的眼神偷看我?
金凌边走边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突然心一横:
「哼!夷凌老祖算什麽?我怕他吗?我就要把他绑回莲花坞,让他跪在我爹娘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