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中卷‧章一之三】錦城──薄長定(上)

夜露深重,点点烛火光丝绵延成串,晕出满室的鹅黄光线,彷若溅开叫人眷恋的暖意,捎去了月夜寂寒……可终归是仿若罢了。

端坐龙案之前,高慕华半垂眼帘,给磨得光滑的玉白笔管压在长期书写磨擦出的薄茧上,伴随着修长手指滑拉出赤朱色的墨水痕迹。

夜半御书房内不过回响簌簌落笔声,间或夹杂浅浅呼吸声的寂然,在高慕华徐徐悬腕收笔,於奏摺上勾起一道锋利笔痕时,让外头忽地响起的推门声给惊散大半。

『吱呀』一声,本是紧阖的御书房门板给推出一条缝,在高慕华抬眸望去时,李德富尖细的嗓音便轻轻传入,「陛下……薄公子求见。」

薄公子?

不过分神思索片刻,高慕华即反应过来,这会子能让李德富通传的薄家人,可不就只有薄家二公子薄长定。

薄长定虽回京多时,可倒底身分还未透光,当年给逐出锦城,本有的官职让外戚循机夺了後,如今身上未领官职不说,就是连离开薄府到外头晃晃也是少之又少之事,就怕给外戚发现後,会破坏了替高慕华收集外戚犯罪信息的计画。

故而眼下薄长定来见高慕华,实是出乎高慕华意料之外。

搁下手上犹沁着浓墨的毛笔,高慕华并未开口,只是轻摆了摆手,让李德富将人带进来。

「是。」姿态万分恭敬,李德富得了高慕华的准信,这才半弓着身,退後几步悄然掩上门。

将案面上的奏摺阖上,高慕华并未再拿起身侧高高叠起的书件,而是滞住所有动静,定定地将视线落在紧关着的殿门上。

在高慕华沉沉的目光下,不多时,殿门便有了动静。

顺着蓦然敞开的殿门,本是隔绝在外的冷风瞬间卷入御书房中,高慕华几乎是瞬间便凝起一层鸡皮疙瘩,深邃的五官给震颤的烛火拢得闪烁不清,明明暗暗叫人难以瞧得透彻。

向着高慕华迈开步履,从身後抚进的风让薄长定身上本就遮去半张容颜的兜帽帽沿,给压得愈发低掩,再衬着他未曾修整的胡须,整张脸的肌肤几是一点缝都不露。

回归锦城已非一日两日,可薄长定仍旧保持这落拓模样,好好一官家公子,当年也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而今重回锦城繁华生活,却半点没有打理的打算。

不过几载功夫,便生生老了几十岁般,一点瞧不出当年丝毫的意气风发。

缓步行至皇帝身前,薄长定这才扯下帽子,露出满布阴霾的阴沉双眸,「草民参见陛下。」

没等薄长定伏下身,高慕华便抬手虚扶,打断了他所有的动作,「无须多礼,爱卿这时到这,应该不会单纯的只是想见朕罢。」

扫了眼高慕华一旁数量可观的奏摺,又注意到帝王指尖旁搁着的毛笔上,尚且染着未乾的浓墨,薄长定是立时半垂下头,让自己瞧来又温顺几分。

已是夜露深重,高慕华却仍旧埋首案牍,薄长定不消多想,也能猜出怕是这阵子有如何多的杂事缠着高慕华,才会让帝王一见自个求见,都没了过去的嘘寒问暖,想来真是给烦得很,自然没耐心多做应酬。

观察出皇帝这时应是没几分心思周旋,薄长定便收回了早先盘算的好听话,直接说出自个的来意。

「陛下,眼下时局不同往日……」仔细观察高慕华每一分的神色变换,薄长定斟酌用词许久,方才说道:「臣想替陛下分忧一二,还请陛下首肯!」

「分忧?」沉下脸,高慕华脸庞上的温和散尽,带着探究的目光直往薄长定而去,「爱卿意欲如何分忧?」

查觉到皇帝蓦然变化的周身气势,薄长定上前几步,堪堪滞在阶梯之前,就是重重跪下,「陛下,还请陛下让臣重领官职,好替陛下扫除障碍。」

「重领官职?」挑起眉头,高慕华话音轻柔,话中含意却是不容反驳,「你可曾记着朕让莲华迎你回京,所为何事?」

「长定自然记着!」可不就是帮着皇帝收集外戚的弱点?

微昂起头,薄长定虽知帝王已有不悦之意,仍是绷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但陛下,臣听闻因着前阵子刺杀之事,让刑部尚书终於循着由头,将王大人一案给定了下来……」

当时魏国高官给杀害,薄长定本欲将外戚支柱之一梁国公扯下水,却不想高莲华硬生插了一脚,将局面变成他国侵入。

最终决定究竟是要讨好外戚,将凶手导向梁国,抑或帮着高慕华拉下梁国公,简直让刑部尚书日夜难寝。

这下可好,这般大事发生,魏国内部暂且不能再有动荡,兼之有能力将人遣入魏国刺杀的势力,十有八九都能同梁国沾上边。

他国都打到自家门上,事已至今高慕华是非得收拾魏国内,梁国可能安插其中的探子。

刑部尚书在隐约察觉圣意下,才理直气顺的将案子定於梁国人身上,又不怕得罪任何一方──在手下第一大将,高莲华状况不明的情形下,高慕华自然不希望於军中威望甚高的梁国公再有大碍,好让他国循机打入魏国。

早些年魏国已是经历过各种元气大伤的战役,不过几年功夫稍缓元气,又如何能再禁得起他国铁骑踩踏?

无奈之下,高慕华只得同外戚同鼻孔出气,将罪状悉数罗织到梁国身上,好凝聚起两方势力,一齐清出梁国於魏国安插的眼线。

虽依眼下情况,魏国还不能将这亏搬上台面,要引得两国大战,魏国怕是只得落得下风。

但不迁就於梁国,就必须先交出一替死鬼,好暂缓人心。

至於这替死鬼是谁,也就是薄长定笃定高慕华会让他回到官场的最大筹码……

「这案定下,动不得梁国,窦尚书必将目光搁回国内。」

衣袖下的手掌收拢,薄长定见着高慕华沉思的神色,便知自己的话显然正戳着高慕华的软肋,「王大人丧命於锦城,而陛下您遭到刺杀,又是在高大人放权,让禁卫军负责安危之时……这事左想右想,都得让符大人扛下罪责不是?」

话落无声,高慕华又怎会不明白这事,明摆着只能让符忠然一力担下罪责?

锦城安危一向由禁卫军负责,兼之春狩时高莲华为了诱敌,将自己搬上台面,表露出自己不插手春狩护卫之事……种种结论,在极需替死鬼的情形下,禁卫军首领符忠然是躲也躲不过。

要今日出错之人是高莲华,许是外戚还会因着高莲华於魏国的特殊性,不多加以指责,甚至会帮着高慕华打马虎眼过去。

但身为高慕华心腹的符忠然,可就不会有这样待遇。

高慕华不自主摩娑指腹,这也就是他今日会拖沓到夜深,依旧无法休憩的缘由。

上奏请求他罢免,甚至是赐死符忠然的着实太多,已然到了他想压下都做不着的程度。

没放过高慕华愈发明显的动摇神情,薄长定唇角斜出一道不明显的弧度,继续说道:「陛下,假若臣有法子保下符忠然,甚至是有办法扳倒窦家,又如何需要继续如此隐姓埋名?」

「爱卿何意?」没有轻易被薄长定的言语鼓动,高慕华望向薄长定的眼神愈发冷冽,几欲成霜。

「陛下只消将我安进荣王所管,负责魏国军国大事的枢密院,臣便有信心改变眼下局面。」薄长定沉沉说道,眼瞳里的自信让高慕华万分疑惑,何以他会如此有把握,自己会听的话?

「皇弟是不会让旁人插手他的地盘的。」即便是高莲华正在昏迷,高慕华短时间内也不会对高莲华的枢密院下手。

要知道有一便有二,要自己一旦出手,难保外戚亦会挟机安插人手入枢密院,终是不容易藉由高莲华稳定下来的局面,便会成了镜花水月,一点不剩。

高慕华这回答自是在薄长定的预料之内,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在高慕华话後,从衣襟内拿出一封信,双手奉与高慕华。

「臣自是明白陛下的担忧,可若是高莲华再不是陛下能全心全意信任之人,甚至是极需忌惮之人……陛下认为,这枢密院没有陛下的人手,还能安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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