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十二之三】花非花──東風之前(下)

有些事,即便并非如蓝家人之流,抑是能掐指一算,算的出左右七八。

便若肃王虽是挂着疗养之名离京,可回京後脸色却愈见苍白,本就消瘦的身子又再刮去一圈肉,合该称得上是所谓的翩然欲仙,风吹则将起。

又比如说,这样一位送到庙里都快成活佛的肃王爷,返回京中第一件事,不是找上太医补身体;更不是寻高莲华这位兄弟讨论如何强身健体,如何一爪一个,掐过天下脖子。

而是拿着些各地收刮来的玩意,紧赶慢赶,大包小包地跑到窦家送礼串门子去。

又再比方说,良久未逢肃王,此番一乍见,窦家主实在是太过「心喜」,手一抖,就把几上的茶盏全给甩了一地。

这番热情架式,连窦家下人都为之惊叹,只能口称:「碎碎平安」,加紧收拾去,老半天不敢再进窦家主房间。

蓝琼鸾辗转从飞星那听到窦家主的消息後,回到卧房一瞧,便是男人斜倚着身子,眼帘微垂,哄弄着飞影去劝说她去开家瓷器店的话语。

「……王爷,这话你同我说便是,何必去闹飞影?」

与高莲华这一帮子人相处过一段时日,蓝琼鸾也大致明白,素日里最常伴在高莲华身边的,便是飞星飞影这两难兄难弟。

飞星主文,多半是负责应对那些个,高莲华不怎麽有耐心回复的书帖印文。

至於飞影,则是一概隐身暗处,从打理暗卫,到守护王府安危,处处可见他的踪迹。

可除却能力与否,蓝琼鸾却很是怀疑,高莲华从他一群江湖下属中挑中飞影,让他伴在身边随时处理事情,多半是看在他看似老练沉稳,实则忒老实的性格。

这不看着她来,飞影是满脸的欲言又止,想必是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劝说,半点没意会到,高莲华是耍着他玩的可能性。

「爷这不是替夫人整个找了个,挣私房钱的好法子麽?窦家主是什麽人,宅里的茶具岂能是寻常玩意,不趁此刻卖他几件敲诈一番实是可惜。」高莲华一脸无辜,可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也遮掩不住。

窦家主这反应确然在他意料之中,可真真遇上,还是值得他乐呵一番。

能让老狐狸气到这样反应,高莲华只恨他不在现场,否则定会好生嘲笑窦智胄,不把他念叨到把府里瓷器全砸了,怕是嘴下没有歇息的余地。

窦智胄能不呕麽?给皇帝骗着,绞尽脑汁杀去自己手下大将外,还白白让皇帝找着漏洞,让那些官员手上,本属於外戚一派的物资全给拿走。

更是别提,在途中让高莲华坑着,现在必须得帮着找梁国人,多给背了这样棘手事情在身上。

眼瞧这会子窦家主该是如何悔到肠子去,高莲华脸上的笑意便有多浓郁。

「王爷,虽然我是不明白,这窦家主何以这样大反应,可王爷这笑容灿烂的,怕是这事与王爷不无相关……许是你算计了他?」

蓝琼鸾上前,让一脸纠结的飞影先下去,自个则是歛裙坐到男人身旁,眼见男人半垂眼帘内隐约跳跃的幸灾乐祸之意,便知窦家主之事,应与男人拖不去干系。

「夫人这可错了,爷只是推波助澜罢了,算计不算计,与爷是毫无干系。」皇帝的功劳抢了也没人会给他赏,高莲华自然没兴趣。

高莲华这样漫不经心模样,却是让蓝琼鸾莫名的有些不安,「王爷……遑论是主谋抑或同夥,这笔帐让窦家主记下了,动不得主谋,还不得把帐画到王爷身上?」

虽然对於高莲华是如何算计窦智胄之事,蓝琼鸾实在一无所知,可眼下能驱动高莲华当从犯的还能有谁?莫不过是魏帝高慕华一人罢。

外戚皇家相互抗衡方才平衡,窦智胄动不得高慕华,那里不会把仇算到高莲华这?

高莲华本是尴尬位置,再受外戚攻击,又该是举步维艰,怎麽能过的安生。

蓝琼鸾抿着唇,见男人毫不上心模样,杏眼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意味,直往夫君身上瞪,却只得到夫君的朗声大笑。

偏过了头,高莲华歇下笑声,迳自撑起身子,玉白修长的手掌就往蓝琼鸾缓缓探去。

「夫人,你知道身居高位者,甚至是自负英才者,都会有种通病麽?」一把抽去妻子压在额发前的珠链,蓝琼鸾怔愣的眼瞳配上散下的额发,让高莲华是忽地想起句话。

妾发初覆额……他的妻子,有着双通透稚嫩的眼,却被他一齐拉下,一同往皇家阴私的污浊泥沼逐渐深陷下落。

在这步步惊心,时时算计的王府里,她的机智足以让她安生,但也仅然如此。

在人心难辨的皇家,她的一举一动便宛若婴孩学步,缓慢摇摆的向着他的所在前进,那模样令人疼爱,却也极端娇嫩易损。

无论从何种方式来瞧,除却身分匹配,这样的她,本不应被他留在身边。

不仅然是将她置於与他一般的凶恶险境,更是让他……多给添上了个,舍不得庖去的弱点。

大掌缓缓下滑,最终停滞在蓝琼鸾的脖颈之上,高莲华笑得轻松惬意,可手心却是发寒,贪婪汲取着蓝琼鸾身上的温度。

「夫人且看罢,他们自会自己找到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将他们的失败合理化,绝对不是他们识人不清,更不会是错误判断……他们不会承认他们被爷这枚他们以为的棋子戏弄,如此,这帐再怎麽算也不会严重到哪去,顶多让爷吃吃小苦头。」

说着话,男人倾过身子凑近蓝琼鸾,藉着手掌轻轻固定着妻子脖颈动静,让蓝琼鸾避无可避,只能全然接受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

「那点子小苦头,能让他们消气外,更多的……便是爷在陛下面前增加地位的筹码,一点苦肉计表表真心,还不划算麽?」

男人刻意压制的嗓音,像是皇帝新分下来的纯烈贡酒,只一点气味,便足以混乱人的思绪,牵引着人的注意力不自觉涣散。

若不是心底愈见浓郁的不安袭上,蓝琼鸾几乎都要给男人这样打马虎眼过去。

这样亲密贴近的两人,脸庞相距不过几指之遥,却是谁也没能发觉,对方眼瞳里挥之不去的沉沉思虑,以及缓缓翻涌而上的忧愁。

*

与荣王夫妻两人同样,正垄罩在挥散不去愁思的,自然还有两人的话题中心,窦家主以及外戚派王爷,当今皇帝的六弟,肃王高廷华。

「啪」的一声,收拢手上的摺扇,高廷华望着窦智胄肩头剧烈耸动的背影,带着沙哑撕裂的喘息难以抑制的响起,无一不是表明着,窦智胄此刻难平的愤怒。

「窦尚书如此愤怒也无济於事,人都死透了,东西也给陛下抢去……平白气坏了身子,可不是更顺了陛下的意?」

平复心绪而後,高廷华惬意的端起茶盏,浑不似窦智胄那样激动情绪始终未下。

苍白病容上分毫波动也无,高廷华淡漠的一点不似给人戏耍,远离锦城方归之人。

「肃王爷,我倒是没想过高莲华竟是向着陛下那边,这算计我等之事他也插手,莫不是在表明立场?」冷哼一声,窦智胄一想着早先在高莲华那吃了暗亏,又到今日方知他早与高慕华串通好,将他玩弄股掌之间,心底便是燎原怒火,直灼而上。

「表明立场?倒不见得……」搁下茶盏,高廷华清淡的眼眉斜出凛冽的线条,「本王说过,高莲华不过一棋子,陛下要他做之事,若是要他抗旨?岂不找死。」

乾瘦的手指摩娑着身旁的茶几,高廷华脑中闪过高莲华从前大战胜利,趋马奉陈国降书,一路意气风发绕街的场景,便是冷笑一声。

棋子终归是棋子,即便是那样看似风光无限,圣宠在握……始终改变不了,他曾经是魏国弃子,给放逐扔弃到齐国的事实。

将摺扇重重拍上桌面,肃王猛地站起,一身沉重衣袍霎时垂坠而下。

即便是滚着兔绒的厚重衣袍,依旧遮掩不去他过於消瘦的身躯线条,唇瓣揉出的话语带着微颤,高廷华久病而後几是易折见骨的身子,只一对眼瞳始终未灭精光,忌妒、算计、阴霾深搅其中,让他周身氛围是愈见沉重。

窦智胄旋过身子,对向高廷华遂着这段时日打探消息,而愈发显得沉苛难癒,死白一片的神态,就是沉声问道:「王爷这话……很是有几分道理,但瞧王爷神色,似是已有计画?」

直直迎上窦智胄打量的目光,高廷华忽地轻笑出声,浑身的煞意散去,包覆其身的,是温雅舒缓的儒生气息。

「不说是我,怕是窦尚书也早有筹谋?」

能叱吒风云这样久时日之人,自然不会轻易被怒火冲昏头,面上虽是躁动难平,可心底怕是早早冒出心思,何须他来提。

没有直接应下,窦智胄只是几步上前,坐回红木太师椅後,低低说道:「棋子,就该做棋子应做的事。」

既然高慕华从高莲华这下手,让他吃鳖……可就怪不得他亦然如此,从高莲华这,狠狠回击一次。

「他们不是想抓梁国人?那就让他们抓个够。」

──东风将至,寒冬即过,可是否迎来春暖花开,犹未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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