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十一之五】風花雪月──夜長夢多(下)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麽?」瞠大眼瞳,画仙倏然站直身子,手臂无意识地大力挥过,给甩动的广袖翻动,扯上案面的杯盏就是一个震颤斜落,清脆的瓷器破裂声登时夺入众人耳中,碎开了表面虚有的平静。

不仅然是画仙耐不住起先的淡然模样,便是连蓝琼鸾抑是眼波惊起浪涛,跌宕起伏着不可置信。

可她才甫搬动手指,不安地要压指成拳,手掌便是迎来突如的温热触感。

蓝琼鸾不及思索,当下反应即是要抽回给扣住的手,却是被一股执着收拢她手掌的力量遏止,而直至这时,她也才辗转反应过来。

那突来的温度,竟是高莲华藉着宽大衣袖遮掩,密密的用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覆其中所致。

隔着月牙白的帷帽纱帘,蓝琼鸾杏眸中所倒映着的,男人刀削似刻画着锐利弧线的侧脸,好似也给蒙上一层薄雾,忽近忽远的叫人瞧不清。

不自觉地扣紧手心中属於另一人镶入的手指,蓝琼鸾转头看向画仙,嗓音是缓缓带上一抹沉稳坚定。

这些日子过去,她该是明白这位传闻中的疯癫王爷,是如何用他趋近於胡闹蛮横的行为,来快速解决一件件她本以为该是如何棘手之事。

蓝琼鸾从来清楚,自己不比师兄傅扬的圆滑行事,父亲蓝桑凡的高瞻远瞩,更是不及穿梭於官场,立场艰难却能替自己挣出生路的高莲华。

外头虽是传言魏国荣王以那样癫狂傲肆的姿态游走魏国上层,莫不是倚仗着曾以身为质之功,身系帝王恩宠。

要不凭他的肆意妄为,得罪的一众大臣们,应早是一杯毒酒,给皇帝寻个非毙命不可的由头,深埋黄土之下,哪里由得他猖狂?

可蓝琼鸾而今细细想来,所谓大功大赏,正好比天边浮云,只消一个算计就会灰飞云散,哪里有办法支撑高莲华这样横行於帝都。

最是可能的,想来却是皇帝还希望他这样蛮横,身为一掌权王爷,要过於精明能干,身具雅名锋芒毕露──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要掌好让皇帝不忌惮的恶名,又得不厌烦於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更须让旁的官员敬畏,不至於欺凌到自个头上……这可就考验着高莲华对於大局的掌握程度。

从前蓝琼鸾在蓝家主,以及蓝家的赫赫声名羽翼保护下,是未曾想过这样多阴私事,更是鲜少亲身接触,便是冷眼旁观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可时至而今,待在高莲华身边尚不满一载,蓝琼鸾已然能依稀领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步步为营的真谛。

所谓心机,所谓阴谋阳谋,所谓勾心斗角……蓝琼鸾从前以为是权臣搬弄是非之事,直到这些日子高莲华一笔一画将现实在她眼前清晰展现勾勒,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阴私事,於某些人而言确然是搅弄风云之术,可对更多人而言,却仅仅是生存必须的条件罢了。

而浮沉在如此环境的高莲华,在这样关键时刻,怎麽可能真是秉着那股狂傲气,便肆意胡来?

暗暗定下心,蓝琼鸾这才松开高莲华的手。

「素闻秦国大皇子秦廷靖殿下行事乾脆俐落,而今一瞧,却是婆妈的紧,不过一句曾说过的话,也要绕着圈子不肯应下。」上前几步,蓝琼鸾一派坚定模样,就是对着画仙沉声说道。

虽是不知高莲华压下这样严重的赌注,所想要换得的情报,到底是值也不值。

可她眼下唯一确定的是,高莲华素来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性格,要非真有七分把握以上,哪里能让这尊大神先抵上诚意,以换取更多利益?

先後给高莲华夫妻二人顶上一句,秦廷靖先是颤着肩,而後却是压抑不住的朗声大笑。

随着身子震颤而翩动的纱帘微掀一角,若有似无的透出秦廷靖线条流利的下颔,以及绽着樱色的薄唇,而後又随着他逐渐歇缓的笑声,回归纱帘之下,终是令人望不清那如云岚白雾覆面後的真容。

「荣王妃这招激将法还得练练,要真是几句话就能轻易煽动我的决定,怕是我墓头的草,都得有王妃这样高了。」满条斯理的说道,秦廷靖忽地侧过身,正对向高莲华,「还是王爷足够清楚,我一不缺财,二不缺势……又何况王爷在魏国许我那些东西,怕是我回到秦国後,反倒成了我的麻烦。」

「可眼下王爷不负荣王传闻中的疯癫性格,一口就将自己给卖了,虽是这样场面确然出乎我所能控制的范围,让人有些心躁……」顿住话音,秦廷靖再出声,已是带着满满兴味,「可更多的,却是心动。不得不说,旁的或许不足以让我应下王爷这挑衅,可若是能重伤王爷,即便是最终没有刺杀蓝家人成功,我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是?」

嗤笑一声,高莲华眯细了眼,从眼波缓缓激荡而出的,是无法遮掩的嘲讽:「爷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怕是不少人都想着要能除了去,该是有多好罢,算来还真真是值钱。」

魏国荣王一战成名,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正用鲜血织就而成的威名,若非那葬在其手上刀剑的人数着实骇人,又如何能在短短期间,便让本该是一国污点的质子,成了大陆着名的杀神?

虽是未曾明言,可大陆之上,明眼人又那里瞧不出,魏国帝君高慕华尚武之气之所以能顺利推动,而不受那些个文官制肘,高莲华的存在,定也占了其中几成原因。

要能重伤高莲华,魏国必然掀起大乱……彼时,何愁行动再有不顺?

「王爷的要求,我应下,至於事後肯不肯兑现诺言……」话音尾端声响渐歇,秦廷靖压低嗓子,沉沉吐出满含威胁的话语,「便若王爷来此前,定是早有准备,不怕我不就范,我居於此处并非一日,自然也是多有布置,在我这赖帐可比不赖帐更严重呀,王爷。」

「简直罗嗦,殿下说这样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妈训话麽。」冷哼一声,高莲华显然不将秦廷靖的话搁在心上,反倒是嫌弃的很。

也不为高莲华的反应生气,秦廷靖反倒是轻笑两声,修长的玉白手掌一合,伴随着突起的掌声,本事候在房门口的秦廷靖小厮逍遥,便推开房门,疾步而入。

脚步越过房中几人,逍遥身影一路没入房中内室,再慢步行出,双手便已捧上一个卷轴。

接过逍遥手上的卷轴,秦廷靖手上动作细致。是温柔的抚上卷轴,「此画乃是当日入锦城,所见荣王迎亲後所绘制,可这画便是我如何修改,犹为缺了点韵味,假若王爷能评出这画所缺为何,且让我心服口服,便算胜。」

猛地一把散开卷轴,登时散开的纸张上,盛绽着朵朵鲜艳红花,蔓延了整幅纸张的红花错落缤纷,栩栩如生模样好似真有花香弥漫。

可这点点红花於此刻却仅能沦为配角,在这画上最为招眼的,并非艳丽夺目的丹红花蕊,而仅为一素白的手掌。

红白相映,那看似修长的手掌,是一掌包覆住画中最大的一朵红花,珍宝般的拱握手心,任由花瓣缠绕垂挂白皙肌肤。

那素与艳,白与红的纠缠攀附,依稀氤氲股说不清的邪肆妖冶,紧扣人眼球,叫人是转也转不动。

蓝琼鸾眼盯着那画,好半晌才转开眼,暗忖这画实是精妙难言,哪里有什麽需要改进之处?

她正如此思虑,便听见秦廷靖嗓音轻轻响起:「我便等着看,王爷如何让这画更上一层楼,让我真正甘败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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