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莲华这般挑衅话语,在蓝琼鸾对於秦国人的印象中,若是让他们那些个较位高权重之人听见,哪里还不得搬出一箩筐的经文典故,直训的人头昏眼花方才作罢。
可是不想,画仙却只是瞠大着眼,几是在瞬间便歛回所有惊愕,转而昂首大笑。
震颤着身子,画仙笑得一点形象也无,肩膀一耸一耸,连喘气也仅是捡着空隙,这陡转的情绪,是全然破开画仙起先所表露出的淡然闲静。
「在下十分荣幸曾於荣王大婚之际,远望过荣王真容……且说魏国荣王果然是特立独行之辈,居然屈尊降贵到我这一介江湖画仙处……况且,眼瞧王爷这架势,显然不是什麽真来找我泡茶论画吧?」
说着话,蓝琼鸾能清晰感受到,画仙对向她本是温和的视线,竟是已然混上一抹省视意味。
高莲华笑眯了眼,墨黑深幽的眼瞳一瞬不眨的注视着画仙,恰若欲将他面前那层薄薄的面纱给撕裂,彻底剖开画仙的所有心思,「画仙曾言,倘若有人能令你於画技一事上甘拜下风,便会答应他一件事,是也不是?」
歛回刮动在蓝琼鸾身上,那逐渐转为嘲讽的视线,画仙再逢上高莲华的目光,已非起先的轻视,而是辗转带上气愤之情,深深浅浅的翻腾在眼瞳深处。
事到而今,再是装蒜也无意义。
一国王爷竟是无缘无故寻上一江湖画仙,还是在此刻这般敏感当头,说是恰巧,又有谁会相信?
宫廷中人总是有旁人难以理解的情报来源,若要说魏国荣王最终是查到他身上,画仙也是一点都不惊讶。
水落石出这事,於这眼线密布的时代,终只是早晚差异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高莲华竟是在知晓他的企图下,还敢带着蓝琼鸾出现在他面前。
──这岂不是活生生地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如何斗不过高莲华,才会在两国联手下,还是折不掉这位蓝家少主的性命?
脸给打的热烫烫的,画仙却仅是淡然一笑,那浅薄的情绪波动,甚至是连云烟似纤薄的纱帘都没给透过。
「确有此事……怎麽?岂不会是荣王对我这江湖人士的誓言有兴趣?真要论起本事,若是连荣王殿下都行不成之事,我又该如何达成?」画仙一番话说的似真似假,修长的手指轻轻摩娑着身前的杯盏边缘。
那一抽一挺的指节带着莫名的节奏,搔刮的不仅然为杯缘浮起的深浅雕痕,更是惊起屋内本是闲适的氛围,逐渐波澜起刺骨寒意。
「做不到?」
话音棉里带刺,高莲华轻巧吐露的话语,挟着的却是股忽视不得的刺探之意,「先生本事大的很……若是搁在先生的故乡秦国,怕是先生能做的事,比起爷是只多不少罢?」
画仙捧盏的手掌几是在瞬间震颤,摇曳了里头热烫的茶水掀起翻腾,便溅落到画仙素白的指尖,替其渲染上一抹胭脂酡红,「王爷可是哪里误会?我不过一介寻常江湖人,哪里有这通天本事,抵得上王爷势强。」
「真是如此?」上前几步,高莲华凑近画仙,微垂下的眼帘依旧掩不去,他眼底刺人的锋利,「素闻秦国以诗书传国,最是注重培养皇子的文学造诣,而其中更是以新帝秦怀棣膝下嫡长子最是出名。」
「可近几年,秦国新帝却是拐了个性子,不仅然是对那嫡长子百般刁蛮,更是隐隐有些打压文人的企图,若非那嫡长子早年立功无数,眼下失去帝王恩宠,附带着让其母后厌弃的他,又怎麽能好生占着嫡长子的名头,而不出事……」
「荣王到我这好生分析我国情势,又是前言不接後句,答非所问,倒底是什麽意思?」停下手中拨弄茶具的动作,画仙挺起头,温雅的嗓音瞬间覆上一抹冷意。
「画仙消息再是丰富,怕也是取不到蓝家主的占卜结果,蓝家主曾言,这潜入我国之人,正是两国皇室成员……眼下看来,画仙便是那秦国嫡长子罢?」
「要在被帝王厌弃情况下依旧无损,自然除却朝堂之力,江湖之势亦不可少,这秦国江湖势力,最是出名便是画仙一派,要能让秦国帝王忌惮,也就这一派还能称得上名号不说。眼下藉着江湖力量再立下一功,对先生此时而言,应是不可避免之事不是?」丝毫未受画仙陡转的语气影响,高莲华唇角的笑意是愈发清晰。
视线笔直对上画仙,高莲华毫不掩藏心中猜想,就是直接说道:「爷本以为,先生只是充当两国皇室传递消息之人,可方才一番对谈,先生对於爷的王爷身分不仅一点都不在意,更是一点行礼打算也无,这即是透露在你心中,爷与你身分并无高低之分。」
便如拆穿戏法的孩子,高莲华笑得狡黠,眼眸一闪一闪的滚动着嘲讽,「况且,宫廷中人总归与江湖之人略有差异,但瞧爷说明来意後,你对夫人生起的戒备之心,便是露馅之处。」
眼眸直直地盯着高莲华,画仙轻声问道:「先姑且不论我是否真是秦国皇子,王爷这话听来还颇有意思,可否请王爷说说看,何以见得我那样应对王爷,便是皇子?」
「便是爱国,可江湖之人立帮成事多是广纳四方贤才,如此条件下,在发现给委托暗杀之人莫名上门时,第一想到合该是如何趋吉避凶,减少损失以图最多利益,哪里像是先生,那直扑上的戒备杀意,还不比爷耍狠时差。」虚空点向画仙纱帘下双目的方向,高莲华话音渐寒。
「不若就是这所谓的国事,对於先生而言比江湖势力重要?」逐渐咬重口音,高莲华低沉嗓音有如刀锋寒光,凛冽劈向画仙。
「再加上,秦国大皇子幼时曾经在某次机缘中,获得蓝家主的预言──除却自身,面目不得现於第二人。虽是当时给秦国皇室压下消息,可百密终有一漏,这消息还是让爷知晓,先生那样谨慎遮掩面目,又怎麽不会让爷联想?」
沉默半晌,画仙本是僵滞的动作复而再起,运指翻飞於茶具之间,搅着茶香的热烟便再度升起,弥漫在众人周身,「真是皇子也好,不是也罢,於此时此刻,王爷除了动动嘴皮子,不都什麽也不能做?」
台面上不论是画仙这人便是秦国嫡长子,抑或是秦国之人,与刺杀蓝家人一案有关的线索,都是一概也无,光是蓝家主与高莲华寥寥几句言论,自然是毫无作用,如此情况画仙当可一派轻松。
即便是众人心知肚明,这身为秦国大皇子的画仙,到魏国就是为了与梁国携手,一齐刺杀蓝家人,高莲华依旧是拿画仙毫无办法。
这点画仙是在刹那间便领会,一路筹谋来此的高莲华一行人,又怎会不明白?
眼下不仅然是画仙看着蓝琼鸾这目标却无法下手,高莲华又如何不是,只能眼睁睁望着画仙这凶手之一,却不能出手抓捕?
画仙本以为这话能挑衅到高莲华,但这位在他印象中个性火爆的王爷,是眯细了眼,惬意说道:「殿下怕是误会了,爷由头至尾,可都没说过一句要就这事,对殿下做些什麽。爷从来只是想让殿下应下自己当初的誓言……只要等爷赢了这局,便听爷一回,且这一回,定不会让殿下为难,只是想让殿下卖情报给爷便是。」
「……王爷这算盘倒是打的响。」轻笑一声,对於高莲华的话,画仙显然是嗤之以鼻,「无本生意王爷当然说的轻巧,王爷要的,不外乎就是关於梁国的情报,可王爷赢了有彩头,我却什麽都没有……王爷怎麽会觉得我会答应?」
「这话说的倒真是有些道理。」接下画仙的话,高莲华目光突兀的在蓝琼鸾身上划过後,便用极为慵懒的语音,说着让在场之人皆是浑身一震的话语。
「爷身无长物,能给的,殿下也不会要,殿下想要的,爷也不会给……」
话说到此处,高莲华的的眼角余光是若有似无的荡过蓝琼鸾。
蓝琼鸾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麽?眼下这位皇子最想要的,莫不就是她的命?
男人高大的身子往旁挪出一步,若有似无的遮蔽在蓝琼鸾身前,状似将妻子拢在自己羽翼下守护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将自己逐渐血腥邪肆的神情,全然规避在蓝琼鸾视线之外。
「殿下要彩头,爷就给你一个彩头,要是你能赢爷,爷便孤身一人与你的护卫们交手,要能趁机重伤爷,殿下要达成目标,可不就容易许多?」
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捧出作为彩头,高莲华笑得诡谲,叫画仙看着,是莫名窜上一股寒意,好似那要给围攻,直至重伤之人其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