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对於妻子的复杂视线感到很是不适,高莲华抬起眼皮,侧过脸也看向蓝琼鸾。
「在想什麽?」男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此刻当然也不例外。
沉默良久,蓝琼鸾才轻轻的回道:「在想……王爷今日何以要这样逼迫窦家小姐。」
话语如刃,便是她在一旁听了都觉狠厉,何况是窦莹莹本人?
高莲华闻言,是蓦然直起身子,任由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滑至腰际,寒风重新滚上他单薄的衣衫,甚至攀附他的肌肤。
「夫人以为这次波动而後,窦家人还会不警惕起来麽?」
本以为只要专心对付皇帝的窦家人,而今发现敌人不只一个,最先是有可能做的,便是拉拢这次的合作对象高莲华。
既然这次高莲华会帮着他们,便代表那敌人必然於高莲华而言是可除之人,更甚者来说,能让高莲华出手,或许这人对高莲华而言,是厌恶多了一点。
按理正是如此,可窦智胄犹是无法确定高莲华到底是知也不知,那对外戚设套之人是谁。
毕竟以高莲华任性的程度,要说他是单纯性起而要合作也是有可能。
但那也无妨,窦智胄只要能确定要查这事,或许是有机会扯高莲华入混水,便已足矣。
窦智胄认为自己已然足够看透那疯癫王爷,他暗想依着高莲华这样一个懂得在适当时机时明哲保身之人,知道自己有机会让窦家人欠下人情後,选择合作是大有机率。
而要拉这条线,最快的方法,不若是由枕边人直接吹吹枕头风,让高莲华知道,若是他这次帮着窦家人除去敌人,便能拉拢窦家人,对他於朝堂之上的尴尬位置很是有帮助,窦智胄便有七成把握能让自己多个盟友。
「看在她对爷还有那麽一点心意,这便是爷对她最後的仁慈了。」
高莲华这样一句话,便让也隐约分析出情势的蓝琼鸾脸上突然浮现怪异的怜悯。
男人没说,可蓝琼鸾又怎会不知道,一旦真是到了窦莹莹意欲左右男人之时,男人就不会这样轻易罢休,须得对窦莹莹出手了。
无视妻子的神情变化,高莲华说完话,拉开身上的毯子站起後也没再多说,就留下蓝琼鸾在亭子里,高大的身影迳自步向风雪,轻薄的长袍翻搅,让男人的高大身躯於此时意外得显得脆弱。
蓝琼鸾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看着男人从亭子一路延伸向外的脚印,也默默地跟上,踩着男人深深浅浅的鞋印,在两人走过的路上,只留下一道负荷着两人重量的印子。
查觉到妻子在身後的跟随,高莲华并没有停下,而是像在追寻着什麽似的,不断的趋前。
高莲华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窦莹莹时的场景。
那个女子半垂着头,纤弱的手指点踏在琴弦,奏落一连串的乐音,那悦耳的曲调让他不由得多瞧上女子几眼。
可下一秒,女子抬头後那娇羞的表情,含着羞涩的贴心话语便让一切变了调。
「王爷……妾身倾心於你,遑论王爷过去抑或未来如何,妾身定会与王爷同进同退。」
──他最厌恶的,便是听到这句话。
曾经的他,在齐国当质子之时,因为那过於灼人目光的面容,也曾给人拱着在大堂之上,像个戏子一样的弹琴与人为乐。
他高昂着头故作无碍,沐浴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轻鄙目光中,与平稳跳动的指尖不同,他的心波正在强烈震颤着。
他穿着大红绸缎衣袍外罩牡丹纱衣,独身坐在报圈成席的宾客中央,无人帮衬的孤寂苍凉袭上,一瞬之间,他竟有些失神,只记得弹奏的手不能滞下。
不管是因为他那张脸,还是因为他的身分,他听过许多人与他说过:「与君为伴。」
可到头,依旧只有他。
闭上眼感受周围不断打量的视线,高莲华弹着琴突兀的笑了。他会深深的记得这些目光,让自己能将曾经的心软当作警告,莫要再犯。
眼前不管是女子身前的古琴,抑或她的一言一语,都像是在挑起高莲华的回忆。
身处齐国那几些年,他看过来来去去的妃子,又怎麽会不知道,那些甜言蜜语有时就像毒药,会吞噬掉所有的理智。
而当时於齐国时他最害怕的,便是连最後一分理智都不在,只能沉沦在言语带来的希望,而後的落空会让他疯狂到想掐死那个让他燃起奢求的人。
几乎是本能的排斥,他轻易毁了自己眼前的古琴,就是对着女子暴喝一声:「这样难听,还不给爷住手!」
他看的出来女子眼中有对他的恋慕,但同时也有掩不去的野心。
这样的人,高莲华自然不会任由这样的人接近他。
望着眼前给霜雪覆盖,似乎变得纯净无瑕的世界,高莲华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耳畔里从身後传来,那属於自己意料之外的存在的脚步声,却是一路相伴,从未停歇。
他忽然有些明白,何以自己会让身後的女子不断的接近自己,直至而今,连她的脚步声都在脑中变得这样清晰。
他不信所谓的爱恋,可身後的女子与他却是从利益开始,让他无从退却。
那个总爱正经八百板着脸的女子有着聪敏的心思,意外的不善於说些动人话语,却总会在他以为这辈子无人会替他这样顾虑时,做出让他意外的反应。
晚归时的灯火、对他蓦然癫狂时的包容、在他戏称自己什麽都没有时,会说出要负担起他……
他不怕温言软语的醉人诱惑,唯一无法抵挡的,却是以往他总嗤之以鼻的温水煮青蛙。
男人挺拔的身躯顿住,没束起的头发滚散一肩,那样深沉的颜色,却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成了极为绚丽的色泽。
听着身後的脚步声,他不由自主的说:「夫人,爷冷了。」
身後的女子似乎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了脚步,听到女子忽前忽後的步履婆娑声,他垂下带着笑意的眼,脑中隐约刻画出女子犹豫着是否要回亭子拿毯子时,那严肃认真的俏脸。
高莲华眼角的笑意犹然清晰不及淡去,女子的脚步声却已不再犹豫,而是鼻直的向他撞过来。
「这样就不冷了。」
女子的嗓音划破这冷的冻骨的寒冬,身後蓦然贴近的暖意,让男子冷硬的身子不由一颤。
缓缓低下头,女子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精壮的腰,一吐一息,陌生的温热气息熨上他的背脊,从身後的柔软贴服,让他怔愣了好几息的功夫,才恍然大悟。
是听到他的话,所以才这样替他暖身子麽?
「……没想到还学会玩雪中送炭了麽?真是太卑鄙了呀,夫人。」
在这时刻,高莲华的大掌难以遏止得颤抖起来……没想到,他竟真会有心甘情愿被当成青蛙煮的一天。
手心压上女子的小手,高莲华垂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精致的五官紧缩,翻滚着难言的挣扎。
从背後环抱住高莲华,蓝琼鸾从高莲华身躯的细微震颤中,察觉到男人的剧烈的情绪波动,手臂不由收紧,让自己与男人之间靠得更近。
方才一路随着男人走来,她一再的思索男人的那句:「看在她对爷还有那麽一点心意,这便是爷对她最後的仁慈了。」
想着有关於男人的传闻,那一路行过的人生,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或许对男人而言,此刻他能对窦莹莹所展现最极致的温柔,便是无情。
没有希望,就是他所能给予窦莹莹最多的未来
只有早日离开荣王府,她才能摆脱成为棋子的未来。
女子从背後紧紧的抱住高大的男人,两人的身影被雪花堆叠,渲染上一片苍白,恰若华美的虚景,令人沉迷却也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