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的家主静房前，一道修长的人影缓步逼近，让周围的人散了去後，便兀自一人对着门板发起楞来。
傅扬挽袖抬手，虚拢成拳的手掌犹疑踌躇，好半天也没能敲上眼前掩得密实的门板。
还是里头的人忽地出声轻唤，才让他鼓足劲踏出脚步。
「扬儿，进来。」
蓝桑凡的嗓音一如往常的沉稳，点点落进傅扬的耳中，足以让他迅速回复早先的淡然。
将来前思虑再三的话语在脑中再过过几回，傅扬修长的手指抵上门板，终是一鼓作气地敞开眼前的门，让自己投身於蓝桑凡正给檀香烟气弥漫，透着浓重庄严氛围的静房内。
傅扬不过上前几步即滞下动作，向着背对着他，正盘腿垂眸坐在软垫上的蓝家主恭敬说道：「师傅，徒儿虽是知晓眼下正是您静思的时间，可有些事……」
傅扬话还没说完，蓝桑凡便是猛一扬手，截断了他的话语：「为师不怪你，可如若你是要说琼鸾的事，那便还是回去多修习些法术还较实际些。」
袖下的手掌握紧，傅扬并不惊讶於自家师傅知晓他的来意，可他万万没想到蓝桑凡的反应却是立时让他回去。
「师傅……鸾儿她独身一人在荣王府，依着荣王那喜怒无常的性子，说不得她要是怎样受委屈，我……」傅扬说的急切，他一想到早先时候所看到的荣王真容，那凶戾之气甚至是远胜於他面容所带来的震慑，足以让人打从心底一路冷上浑身，真放蓝琼鸾在那里，他是怎样也搁不下心。
傅扬本以为蓝桑凡会同意他的想法，却是不想，蓝桑凡一声喝斥，当即驳回了他的话语，「扬儿，你是在怀疑本座的决定麽？」
「师傅，我没有，只是……」蓝桑凡这话说的确然有些重，足以让傅扬乱了套，他唇瓣搬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清。
眼见徒弟这模样，蓝桑凡依旧心下不忍的轻叹口气，微侧过本是背对徒弟的身子，留给徒弟一抹眼角余光，带着几缕叹息，几丝无奈，更多的是不欲让他看清的忧虑。
「扬儿，为师是知晓你对於琼鸾的心意，可即便是如此，为师还是选择将琼鸾嫁与荣王，你可曾还记得彼时为师是如何对你说的？」
说着话，盘坐蒲团上的蓝桑凡身前正放着一口香炉，里头正灼灼烧燃着的香粉吐着白烟，从香炉口逸出後便轻巧裹上蓝桑凡的身子，让身着素白宽袍的蓝桑凡更显脱俗，眼眉间依稀荡着仙意。
注视着这样的师傅，傅扬即便是曾经对於师傅起过怨念，此刻也是一点都记不清。
喉头发紧，傅扬硬生挤出声後的话音，乍听之下意外的像是伤痛後的哽咽之语，「师父说过……我是师兄，也只能是师兄。」
傅扬牢握的手掌再度收紧，刻入掌肉的指甲刺穿皮肤，镶在肌肤内引出刺痛以及化不开的血味，却固执的一丝痛也不愿表露而出。
见状，蓝桑凡眼底的无奈之色渐深，在对於徒弟的愧疚心思下，却是愈发确然自己的决定没错。
姑且不论朝堂趋势，本是让蓝琼鸾同高莲华联姻最是妥当。
傅扬身为孤儿，便是他再如何对着徒弟及蓝琼鸾一视同仁，犹是避不过徒弟那双早熟的眼，早是将自己本是外人的事瞧得门儿清。
从小给捡来便是这样性子，傅扬心里头再是多麽不顺苦涩都喜欢往肚里咽，还总是想要将最好的都给自个和女儿……
可这样性子，虽是对自家女儿好，却并非一个家主该有的归宿。
未来的蓝家该是蓝琼鸾主导，如若陪伴在侧的是傅扬，许是能让蓝琼鸾多了遮风避雨的对象，但……一个家主，真是能待在他人身後的对象麽？
蓝桑凡唇瓣微动，见傅扬对於他说的话还是不甚理解的模样，本是想出言多说什麽。
但到底养了这麽些年，要将话给说透犹是不忍，蓝桑凡重重叹过一口气，便全然得背过身子，将自己彻底沐浴在檀香烟岚中，便挥手打发傅扬下去。
眉头蹙紧，傅扬虽是仍有许多话语欲言，但师父的话他从来是习惯遵从，只得向蓝桑凡说道：「徒儿这便下去，等会带着师弟们做今天的术法练习。」
「……嗯。」不是没有听出傅扬话音里的欲言又止，可蓝桑凡眼下并无过多心思理会，只是再度摆手，让他下去便是。
待傅扬磨磨蹭蹭退出静室，蓝桑凡一人沉吟半晌，才是对着香炉前的空地猛地喊道：「玉儿，芊儿。」
几是在蓝家主话语落下的下一瞬，那香炉前便多出了两双云纹锦靴，在檀香烟雾中，两精雕玉精致孩童身影是缓缓凝实。
浑身玉白无瑕，不仅然是滚着兔绒的银白缎服，两童子便是给扎成一团包子形状的发丝皆是霜发赛雪。
放眼瞧来，纯净的人儿一身素白，只两点墨黑瞳眸缀上白嫩肌肤，衬着绷着的红唇，更是显得精灵玉透。
两童子一待全然显形，其中之一的男童便仍下犹定在原地的女童，一个蹦哒滚进蓝桑凡怀里，可出口的却是一点都不如他动作那样可爱，「凡凡，我回来了，鸾鸾他们真是和好啦……你说人类是奇怪也不奇怪，怎麽早先吵得那样激烈，不过一会子哭得唏哩哗啦就和好了麽？」
蓝桑凡抱稳怀里他人传闻中是那样神通广大的式神，眼底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怜惜。
「玉儿不懂，便不懂罢，我只是要玉儿替我确定一番，只要琼鸾他们好便行，我也就放心了。」
玉儿睁大着眼，一脸的朦胧未知，看的是一旁绷着脸的女童芊儿直叹着气，「桑凡，你也别这样宠着他，虽是他因为保护你蓝家先祖受了伤成了这灵智半开模样，但到底是式神，不用这样刻意呵护着，终有日他还是会回复原来样貌的。」
听到芊儿的话，蓝桑凡却是轻笑出声，指着芊儿便是说道：「还说本座，你不也是怕玉儿觉得自己是一永远长不大的孩童而不自在，而甘愿陪他维持这孩童模样百年麽？」
被蓝桑凡这话说的僵住身子，芊儿胀红着脸，是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最後冷哼一声即旋过身，散去自己的身影，离开这静室。
留在静室内的玉儿没理会两人的对话，犹为兀自的沉浸在方才的疑惑中。
在自己的小脑袋转悠一番後，玉儿对着蓝桑凡傻兮兮地说道：「凡凡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你也不懂人类在想什麽吗？也对，凡凡你再过一段日子就不该再待在凡人这里瞎混了，自然也不算是凡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什麽也是正常。」
在玉儿的话语中眼瞳猛地一阵紧缩，蓝桑凡怔楞半晌，才收拢怀抱着玉儿的手臂，像是呵护着婴儿似的，轻轻的摇摆着臂弯。
也不知是在安抚怀中的式神，还是在藉由式神抚平自己凌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