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可莫要再如此瞧着我,要不让皇弟知道,可要妒忌我了。」
蓝琼鸾的目光许是太过焦灼,让高慕华先是愣了下,再是侧过头,眼尾一勾,他眉目流转,用带着笑意的眼望向蓝琼鸾。
高慕华的话荡入蓝琼鸾的耳中,再是蓦然敲击上她僵滞的意识,终是震得蓝琼鸾猛地回过神。
足是愣了半刻,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妾逾矩了。」垂下头,蓝琼鸾暗暗思忖,这果然是兄弟麽?堵得她的嘴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功力倒是不相上下。
高慕华见蓝琼鸾那拘谨模样,倒也没在同高莲华说话那般,继续调笑下去,而是迅速敛了容,端起一副严肃模样,「朕留你下来,实是有些私心的,朕也不别扭着说不出话,便是直说了罢。」
「朕是知晓你俩方才的所言所行,为省得朕替你俩赐婚却是赐了一怨偶,有些话还是需得和蓝家小姐通上一气……话说回来,要不是你身为下任国师,可指不定我留你一女眷下来,要让人怎麽说嘴。」
因着蓝家的特殊性,遑论男女,当皇帝有着问题难解,便是时常会私下遣蓝家人入宫一谈。
长久以往,只消时间不过长,恁是女家主也罢,蓝家人面圣倒也不会因着男女大防,而让人多置喙这皇帝私下招人面谈一事。
这话说到一半,高慕华觑得蓝琼鸾霎时紧绷的模样,像是要调节气氛似,他的话头便在最後便绕了个弯,打趣起自己。
皇帝尾音浅浅的飞扬,像是拐了个掩不去的笑意化在其中,直让人卸下本是紧绷的心绪。
高慕华这般笑意倾泻模样,让蓝琼鸾绷紧的嘴角线条抑是松缓不少。
「陛下说笑了,谁又敢对陛下说上几嘴?」蓝琼鸾听着高慕华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便是知晓皇帝对方才他们在御花园所做的事,甚至是早先所说的话,确然没没有半点不满,便是顺着高慕华所言,轻轻的接了下来。
桃花眼给眯成一条线,高慕华手指探出,轻触上一旁的茶盏,茶盏中已散去的茶水温度有些低凉,接上高慕华的温热肌肤,便是贪婪的吞噬热意,只回馈给他沁冷的触感。
听着蓝琼鸾的话语,高慕华笑了,却是笑的有些凉薄,「有谁不敢?倒是朕比较想知道这事。」
蓝琼鸾自是明白,皇帝这话从何说起,外戚一派眼目众多,自从高莲华这一大变数回来後,皇帝一派身上因外戚时刻注意的目光给转移了些许,行事自是方便不少,几次小动手成功後,气焰终於在给压制许久後有些高昂起来。
尤以长年保皇派大老,家主稳坐中央司掌内政的中书令一位,紧把着文官顶头羊地位的薄家,更是在近期无视窦家人的警告,推动了些有利於皇帝掌权的政案。
在这当头,要有事能压压皇帝渐起的风头,想必窦家人可是求之不得。皇帝有品德缺失,自是能让朝堂之上,那些个本是中立的官员,在近期中偏向皇帝的舆论转回。
料想这时,真是同高慕华所言,有谁不敢?怕是多少人都会抢着做。
朝堂之事,从来不是蓝家人多家插手的范围,蓝琼鸾听闻此言便沉默下来,头脑还在转悠着该如何接话,即听到高慕华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说这些,朕留蓝小姐下来,实是并非为了这点琐碎事。」
蓝家规矩皇帝又怎会不知,能长久待在魏国超然位置的蓝家,倚仗的除却一身本领,更大的,便是不置手於那些朝堂之事,那中立模样才不会引得其他官员忌惮,试图拉下蓝家。
「朕对於皇弟及母后从来不喜刻意管上一管,这些话朕只会说一次,也只能说一次,能理解多少,且看蓝家小姐是否真如传言所言,那样聪慧罢。」
像是一瞬之间褪去了气力,高慕华彻底垂下眼帘,向後重重一靠,便是全然的将自己埋在座椅之中,手指则是无意识地在茶盏上刮动。
「子不言母,再是多言,朕也只有两句话要说。」
喉头滚动,高慕华似是酝酿已久,才轻轻地说:「二者择一,信之听之。」
诚如皇帝所言,在说完这话,他便不再解释,只是迳自的张开眼,回复原先那样带着浅浅笑意的话音换了个话题说:「皇弟个性从不理会於那些皇家作派,那些御花园都不是什麽问题,且由着他,便如他说的,朕和太后会替他兜着,弟妹不用担心。」
语罢,高慕华便让李德富唤高莲华去了。至於蓝琼鸾,高慕华眼见她低头沉思,隐隐有些颓顿模样,便让宫女领着她到皇宫空置的厢房歇息,待他和高莲华叙完话,夫妻再一齐回去。
离去前,蓝琼鸾敛裙一礼,期间是突然对着高慕华说道:「皇上确然对王爷很好。」
乍闻此言,高慕华顿滞许久,才忽地轻声说道,宛若是叹息一般的朦胧语音悠悠荡出:「……许是因为,他是我皇弟罢?」
可皇帝其下的王爷,哪一个不是他的皇弟,又怎会对着高莲华这样偏爱,高慕华没有多说的打算,只是让人将蓝琼鸾引出御书房,自个静静等候高莲华。
一出御书房,蓝琼鸾有点无法适应外头猛地射下的阳光,眯起的眼颤了颤,脚下竟是有些发软。
从御书房内待出的凉意还没散,刹那间竟让蓝琼鸾有种同这阳光轻洒,温煦暖然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错觉。
皇帝的话语焉不详,她却是听懂了,也更明白了,这看似平稳的皇宫,看似母慈子孝的皇家,底下总是有她看不清的污浊深藏。
──「母后要王爷便拿去罢,家父说了让我嫁出去後可千万不能任性妄为,要抢着不让太后和王爷培养感情,家父知道可是会罚我的。」
──「皇儿他自小待在我身边的时间从来不多,於哀家实是无甚情分……」
──「若是夫人想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时各自飞还请和爷说一声。爷许是一时心喜,且会带你逃一阵,直到离危险远些再离开,也算是尽了我两夫妻道义。」
──「二者择一,信之听之。」
脑中忆起早些时候的种种对话,蓝琼鸾忽是想明白了,高莲华那莫名升起的气性,到底是怎麽来的。
「陛下你可说错了,总是有两人说的话都有可信的地方。」
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蓝琼鸾低低的喃喃自语起来。
不论是太后还是高莲华,两人在不知不觉间所表现出来的,最终都是指向这对母子,彼此之间确无多少情分,可太后表现出来的是补偿,高莲华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排斥。
像是前阵子蓝家从异邦得来的一种名为磁石的玩意,一进一退,辗转迂回,互斥的终是不可得,强硬着接近,所换只是越发剧烈的反弹。
遑论两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是真是假,蓝琼鸾只知道,在皇家所谓的母子天性,许是都在这不自觉透着沁骨霜寒的宫殿中,在纷扰不堪的前朝斗争中,在暗芒藏锋的你言我语中,都渐渐给消磨殆尽。
顽石犹可滴水而穿,何况是荣王离宫七年而铸,怕是早已给腐蚀洞穿的亲子情分。
对太后,高莲华许是不悦,是不喜,是不愤。蓝琼鸾看不清也理不透,便也只能暗暗猜想。
从他一意不欲蓝琼鸾与太后接触便可知,他似是对於身边的人与太后过於亲密有种异常排斥,便是他人已然如此,何谈他自身?
二者择一,信之听之。皇帝这话怕是要让她挑一边站好,在高莲华对太后排斥的情况下,那时她让高莲华去亲近太后,便是让高莲华心生不满之处。
一路思索间,宫女已引着蓝琼鸾到了厢房,待蓝琼鸾步入其中,她便让宫女到外头候着,让她自己清静清静。
端坐在座位,蓝琼鸾忽地浑身冒出冷意,她想这深宫之处,许是还是不适合她。
卷缩在房中给燃起的暖炉旁,她垂下眼帘,素白的指尖探向跳跃的火星,却又在最後一瞬停滞。
既要身在高位,势必有些事物会变得不再理所当然。
便是亲子天性也是一样。
早已知晓与实际见之终是不同,在这刻理解过来的她,才被这现实给闹的心慌,浑身发冷却无处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