遑论是高声阔谈抑或缓声低喃,相隔上一片墙,蓝琼鸾便已然听不清慈宁宫殿里头的动静。
一路浅步轻声慢行,待到了宫殿外,蓝琼鸾左顾右盼却是不见高莲华踪影。
她本以为他会在外头候着,可真真行至宫殿外,她瞧见的却只有几名侍人正是忙碌着,那高挺的身影楞是一点都望不着。
向前几步,蓝琼鸾寻不着人便只能拦下一名宫女,问清高莲华的行踪先。
那宫女听完蓝琼鸾的话,才垂着头极是恭敬的应声,「王爷说这里闷的很,便不让小的们跟着,自是到外头等王妃去了。」
乍闻如此回话,蓝琼鸾才忽地忆起──男人似是甚为不喜他人尾随其後,即是在自家王府,几次行进间蓝琼鸾也少见他周围跟着人。
彼时高莲华在花园等着她,意欲一同往宫里来的时刻,男人抑是一人背手而立,将他人遣得远远的,不予近身侍候。
而後她所见着的,更是男人迳自将自己沉浸於静谧之中,轻风徐然,只闻衣衫翩动的摩娑声簌簌而起,自成一方世界似的,难以趋近。
这般思虑,蓝琼鸾便回了宫女本要替她引路的建议,只是又问了声高莲华向着何方而去,便自行捡着人声浅淡的偏径迈出步履。
依着男人不甚喜爱旁的人於自个身旁晃悠的习惯,蓝琼鸾寻思一番,便是在遇上岔路,要择上一条继续前行时,都往那看来就是偏避,足以应上静谧一词的方向前进。
宫闱之内雕梁画栋、极致奢华精巧的宫阙层层叠叠甚是扰得人眼花,加上不曾歇停的如云侍仆来回穿梭,蓝琼鸾本以为要寻着一个人是件难事。
却不想她只是拐上几个弯,便见着男人兀自一人倚在御花园的……花草间?
没有候在红墙瓦檐下,更是没有挑上一给围拢在花间的避暑亭阁休憩,男人竟是仰着身子,任由自己斜倒在花丛中,甚为惬意的垂眼假寐。
乍一见之,怕是瞅着他那悠闲态度,还会以为此处早已是偏离皇都之外,隅安一方的桃源之处,宁静致远,喧嚣已逝。
花影叠叠,男人白肤红袍,缀在身侧的尽是粉花娇芽,高莲华身於其中状似已失了神,半分没有注意到蓝琼鸾的接近,犹为那闲适模样。
眼帘浅抬,其下灿若繁星的桃花眼似清似蒙,几片绿意顺风坠在男人高挺的鼻梁,欲遮似掩的落下斜影,恰若仕女挽袖半遮面般,挟着若隐若现的醉意美感。
蓝琼鸾见状先是愣神,毕竟那美男身袭红衫,姿态悠然仰卧花间本是吸人眼球的惊华之景,惊了神,又怎能不给迷了心?
可而後脑子从这冲击性的画面辗转清醒,蓝琼鸾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下可惨了,等会他俩可该怎麽逃离皇宫?
想来是怎麽惬意便怎麽躺,高莲华摊手舒张着身子,给枝枒搔弄刮扰,肌肤痒意渐起时,男人亦会避过身子,一个侧身又给跌进另一区的花丛间。
男人光洁的白皙手掌垂落在粉樱色的花蕊之间,厚茧和娇嫩的花苞互抵,入目竟是意外的和谐……此情此景当是一画,可画卷再是隽永犹为虚景,自是不可全然当真。
且瞧眼下,蓝琼鸾所要面对的现实便是──她家夫君居然把御花园里的贡花当床塌给躺了。
假若她记得没错,男人手掌贴着的那粉樱花蕊正是最近墨王才从边境献上,数量极是稀少,甚至是一年仅能养出五株的花蕊。
在她将要嫁入荣王府前,还曾听着蓝家门客说道太后是万般的喜爱这花,每回来御花园可都要在这绕上一绕,指点着娇花今日又是如何成长,眼瞧着又是如何顺心。
但再是长势如何见好的花,怕都禁不住高莲华这一大身板直接压下去,还在上头滚上几圈,半点没收敛的肆意踩踏。
蓝琼鸾眼见高莲华这样作态,便是不消亲眼见着他身下的情况,也都能料想的到在高莲华身下的花田现下该是如何的惨不忍睹。
蓝琼鸾憋住气,勉力不让自己大声叫唤出声,而是微缩起肩膀小心翼翼的凑到男人身旁,「王爷……」
女子娇声细柔,又是刻意放轻便怕惊动一旁的侍卫,好跑来这当场抓着这灭花凶手,便是越发气薄,话音落下,待传到男人耳畔,已是破碎的可怜。
但到底男人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便是这凌乱的声响也足以勾回他的注意力,陡转过目光,男人的一对桃花眼登时直愣愣的对上女子忐忑不安的俏颜。
「王爷,你终於醒了,咱们……还是快逃开。呃,我是说见皇上罢。」
发现男人终於回过神,蓝琼鸾便是歇下一口气,还是趁没人注意时快些离开这里,不然这贡花都给王爷压烂了,可要怎麽交代?
却不料男人听到她这样说,只是猛地伸手将她给一把拉倒,还算是她警戒心强,生生将已到嘴边的惊呼给咽回,小手忙紧着贴上唇瓣将其给压得牢实,就怕真是不注意泄出一声半响,可就不是件好玩的事。
跌在男人宽阔的胸膛,蓝琼鸾耳边除却男人给她一把压上所发出的闷哼之外,更是细闻到一声『啪嚓』的崩裂声。
她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什麽声音,可男人却是极为坏心的将唇瓣附上她的耳,带着嘲谑口吻的说:「真是糟糕,夫人可是压坏了贡花呀。」
「你……我……」一张俏颜红了白,白了青,蓝琼鸾总觉得自己可是耗费了毕生的功力才没有往王爷的胸口大力槌下去。
什麽她压坏了贡花?分明是他拉着她向下,她才会这样跌在上头,才会这样让本来没事的花儿都给压坏。
「说起来夫人与我可是共犯不是?」像是嫌蓝琼鸾还不够恼火,高莲华又轻轻的补上一句,还说的煞是理直气壮。
「王爷你……你真是无赖!」几近是咬牙切齿,蓝琼鸾斟酌着字句良久,才恨恨地蹦出这麽一句。本以为王爷会生气亦获是再调笑似的说话,可话语出口,男人却是霎时歛尽脸庞所有笑意。
眼瞳恍若深幽的潭,高莲华在蓝琼鸾压在身上後微挪动的头正好避去阳光,让面容给花草促织成的阴影覆上,本是灿然的脸庞登时黯淡下来,恰若灼灼的烟火散尽,灿烂後的阴暗更显的震慑人心。
「便是再怎麽无赖,我且是你的夫君,若是夫人想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时各自飞还请和爷说一声。爷许是一时心喜,且会带你逃一阵,直到离危险远些再离开,也算是尽了我两夫妻道义。」
高莲华的语调平静,毫无高低起伏的吐着字句,那模样一点也不像和新婚妻子说话,倒状似他与蓝琼鸾仅是萍水相逢的旅人一般,冷淡的可以。
蓝琼鸾红唇张阖,半晌吐不出话,抑是无从回话。她理不清高莲华这话是因何而起,又怎麽会知晓该是要如何回应?
她犹在失神,高莲华却是猛地拉着她直起身,高挺的身子长身玉立,只是那样轻巧一站,便将蓝琼鸾小巧的身子全给拢在自己的阴影下,遮避过斜打在她身上的阳光。
「夫人莫要担心,便是爷把这园子里的花都给折了压了都会没事,只要太后和陛下还在这宫里有着足够权力,更是没人会说我错。」像是忘却自己适才那严肃模样,嘴角扬起一道莫名绮丽的笑,高莲华拉着蓝琼鸾的手便是一步步的向前,任由身後给拉长了一道墨影,衬着残碎花姿的颓败,竟是显得苍凉。
听完高莲华的话,蓝琼鸾并未应声,只是默然的紧随高莲华身旁。
踩着高莲华的影子向御书房走去,蓝琼鸾直到已见着早先给太后先遣回去,同皇帝说道他俩会耽误几些时间再过来的李富德正在御书房外探头探脑,才悠悠的反应过来。
方才高莲华那冷然的一眼,便是同早先在慈宁宫内,她退离他的怀抱,同太后应上一声後,他松开她的腰肢时忽地斜过来的眼神极为相似。
莫不是……高莲华对她回应语太后的回答,甚是不满意才会如此说话?
她没问出口,高莲华更是不会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