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蓝琼鸾犹是微启着唇却不置一语,飞星也不感到捉急冷场,只是复而端起一派恭敬神色,笑颜灿然生光说道:「王妃可知自从王爷大胜而归,皇上新收秀女几人,王爷府多着的伺婢又几人?」
话锋陡转,飞星一语便让蓝琼鸾歛尽适才的怔愣无语,这问题实在奇妙,却遑论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蓝琼鸾应得出来的,「飞星有话大可直说。」
蓝琼鸾答不上话也在飞星的预料中,眼中隐隐荡过几缕微不可见的阴霾,只见那书生模样的青年修长手指润过平滑的锦缎衣袍,最终停滞在袖口的暗绣云纹,摩娑着上头的细密绣线,那粗糙的触感刮过柔软的指腹,好似也磨去了他焦躁的思绪。
「皇上自两年前收入後宫者便仅有三人,可赐给王爷的人却可抵上他的十倍……若不是王爷喜欢掐人脖子,吓的那些人还没给王爷碰上便个个待不下去,怕是王爷府不久後也能称得上三千佳丽。」
眼见蓝琼鸾蓦然蹙起的眉梢,清秀的娇颜凝上一层忧思,飞星却是猛地轻笑一声,在蓝琼鸾欲言又止的神色前直截说道:「……更不说那些人几是本要进入皇帝後宫,真正要成为後宫佳丽三千之人。」
蓝琼鸾从飞星说话时便堵塞在脑中的愁结,伴随着青年这句锋利话语如大斧重重劈落而下,登时崩裂个细碎,顺着陡然灵通的思绪给冲刷无痕,再是无法遏止女子庞然流动的思路。
皇帝宠爱荣王时有所闻,赏赐女子给荣王她抑是在嫁入荣王府前便已听过不少,可眼下听飞星说来,倒活像是皇帝将本要进入後宫之人塞给荣王,自己却不想多收人。
若不是荣王那喜欢掐人的性子,怕是那些人便真会就这样生根在王爷府……
难道……!
俏颜覆上惊愕之色,蓝琼鸾瞠目将视线凝向飞星,染着抽丝烟云般的疑虑渲染直上,抚上女子的面容无端逼出道霜寒凛冽,话语中不由添上几分慎重:「那些个女子可是全给吓走了?」
「并无。」飞星眼眸紧瞧着蓝琼鸾瞬息而变的神情,眼波深处暗暗滑过一丝惊叹,面上对着蓝琼鸾的视线微微溢出一抹敬重,心中再是暗忖真是没想到这蓝家小姐倒是比预料中还要多上几分机智透澈,居然他话还没说完便自个琢磨出这话句里的蹊跷之处,莫怪主子会选择留下她。
「那些个秦家、陈家姑娘都给掐走了,倒还留下一个没给王爷进过房,第一天就让王爷嫌弹琴难听给指到偏阁的侧妃窦氏。」
「……原是如此。」
喃喃低语,蓝琼鸾脑中逐渐拢起四散的谜团,便是仓促之间犹是从飞星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透亮的铜镜,正朦胧映出抽丝剥解後的所谓真相。
从飞星口中吐出的遑论是秦家、窦家抑是陈家,都是外戚一派的中坚分子,想来这些人要进入後宫伴驾皇帝怕是千万个不愿意。
而彼时荣王归返倒是让皇帝思绪拐了个弯,将那些世家之女以帝王宠信臣子之名送进了荣王府。
皇帝此举自是会引起外戚一派的不喜,却无从制止,只因那荣王正是他们眼下正在拉拢的另一人。
姑且不论这荣王是想收那些个女子与否,要皇帝收回成命岂不是在打荣王的脸,说荣王配不上那些个赏赐麽?
蓝琼鸾思及於此不由暗叹皇帝这一手真是玩得漂亮,既是把麻烦脱手又让外戚一派无从辩驳,且荣王那习惯掐人颈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发生的事,那些个为家族献身的姑娘家家早就知晓这事才给挪进荣王府。
几番折腾,那些女子最终犹为禁不住自请离开,荣王肯放人说起来倒还是给足那些个臣子面子,他们可还得向皇上同王爷因为自家闺女之事请罪才行。
什麽叫闷亏?就是这种明知有虎还需得要向虎山行,被老虎利爪刨了个洞更要拍手叫好的破事。
看着蓝琼鸾冷淡的面容上犹在隐隐变换的神色,飞星便知道今日这事已是给这新任王妃搁进心里头。
便是他家主子不在意,他也没法子见这新王妃在不小心的状况下给自家主子添乱子,有些话他家主子不想多说,便是由他们开口倒也无访。
「那侧妃窦氏……在王府里过得如何?」
「倒是不错。」对於蓝琼鸾突然迸出的问话飞星倒是没有多少惊愕之意,反倒是仔细的应声说道:「除却王爷不曾出现在那实是太偏远的偏阁之外,窦侧妃在王妃还没嫁来时都是代管着後院的……当然,内院管事也是窦侧妃给指的。」
得了,这下蓝琼鸾算是懂得透澈。
此先开头这飞星便说王爷让她有事找他,而不是直截寻着内院总管去,怕就是因着这原因。
这内院在她嫁来前想来已是让这窦侧妃给理的七七八八,这会子在她收拾乾净前,倒还真只能叫唤这飞星做事,不然便是做什麽都是落在那窦侧妃眼皮子下。
不说是皇亲国戚,便是寻常人自也不想搁个明显就是探子的人在家养着,可到底事情并非那样纯然到高莲华想把人赶出去就赶出去那样轻巧。
外戚领头家族窦家自是不比其它,其他家姑娘高莲华倒还能一掌掐一个,一次凑两给吓得打包回家。
可这窦家姑娘一入府後,高莲华再是不乐意怕还是得供着养着。
不想惹上至多也只能同他眼下作态那般,寻个由头搁远点便是极限,不想和窦家翻脸便只能乖乖咽下反对之情……念及於此,皇帝那天说的话蓝琼鸾是越发有所感触。
──朕这弟弟……朕於他亏欠良多,自是不会任意将一人赐婚与他,真将你赐与他并非全然为政局安稳考量,而是真心认为蓝小姐你同他相配。
嫁与荣王之人自是不能平凡,这般配一词亦不是寻常人担得起。
假若她不是出生於蓝家这魏国上下鲜少敢於与窦家对着来,而窦家抑是无法肆意压制得超然家族,怕是这正妃之位便只是个装饰,在嫁入这荣王府之後便只得沦为这窦侧妃势力下的牺牲品。
这所谓般配,想来抑是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她蓝家小姐的身份罢?
女子思虑之间眸光宛若飞瀑溅落震碎而起的零落水珠,映着苍穹打下的光芒,轻缓析出七彩淋漓的异芒,顺着莫测思路便会溢出迥然的锋芒,静待脑中所思渐渐趋落,复而尘归返璞,终是坠回一脉黑眸。
垂眸低吟,踌躇半晌蓝琼鸾才在飞星的注视下轻含笑意说道:「飞星自可安心,想来飞星自是王爷当用之人,不久之後本王妃习惯了王府的规矩,给理清这後院後便不会再多打扰你替王爷办事。」
往事她自是无从多插手理会,可现下这王爷府当家权自是该落到她手上,恁是她直截在众人面前抢回掌管权,那窦家也无从说些什麽。
凭她一个蓝家未来家主的身份搁在眼前,那窦家应是不会强自替那窦侧妃多出口气,只会乖乖认栽。
想来这飞星花这麽多时间口舌在这便是想要让她当这把刀,处理掉这个後院的棘手人物。
可这把刀不知道便作罢,透彻事实後她不想当还真是不行,否则往後这後院的一举一动还不都给外戚一派收在眼中?
便是想上个茅厕也给人紧瞅着瞧,用想的蓝琼鸾便是浑身不自在,这恶人还真是非当不可了。
听到蓝琼鸾这麽说,飞星自是喜不自胜,这样结果也不枉他来此背着王爷窃然多言此些话语。
王爷本是不欲自家王妃多淌浑水,意欲自己慢慢收拾那窦侧妃,可一但王爷出手便会登时引起外戚忌惮。
可这事若是搁到蓝家小姐身上,便是生生将刻意拔除外戚眼线的严重程度给下降成整理後院。主母见不得侧妃掌权天经地道,说来比王爷赶走窦家人还要轻描淡写许多。
便在此时,一旁偏厅候着的陈嬷嬷在蓝琼鸾红唇微动,正想说些什麽时蓦然轻咳一声,立时截断两人的对话。
在蓝琼鸾视线投射过去时她唇瓣浅挪,正是说着:「时间快到。」四字。
进宫之事自是不容耽搁,飞星同蓝琼鸾立时截住话头,一个招手唤过隔间婢女继续替自己打点装容,另一个则是摆直身子,恭敬的下拜一礼便要举步退出。
「王妃,小生这便告退。」
「嗯,诸事劳烦飞管事了。」
在重新簇拥而上的下人面前摆足礼数,飞星认真同蓝琼鸾见过礼,便是要微弓起身浅步倒退行出屋子,却是在最後一瞬脑中蓦然一个机灵,又是卡住步履,对着蓝琼鸾说道一句:「王爷平素并不难以相处,只一事断断行不得。」
顺手润过自己袖角的动作滞住,蓝琼鸾盘住眉头拢起一抹惊愕之色,却是瞬息歛下,将听到飞影话语的一时讶然化入沉沉心波中,犹为那副淡然神色,「王爷竟是有此大忌?可是还请飞星提点一二。」
嘴角浮起一道诡谲笑意,飞星讳莫如深的左右观望一眼,摆足了姿态这才悠悠说道:「遑论无盐抑或花容之貌,以貌取人是为大忌。」
──以貌取人是为大忌。
轻巧八字於蓝琼鸾脑中来回穿梭,直至飞影终是退出大厅,窅儿替她理顺袍角,便是该出发往皇宫而去时她才恍然理解此话为何涵义。
不喜他人以貌为先,怪不得次次高莲华性起翻脸皆在他俩对视之时,想来便是厌恶他人从来眼瞅着他便是直直往他那惊华之貌而去。
这会子总算知晓这高莲华於离开喜房时那顿起的不悦之情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她隔着铜镜也同他对望起来了麽?
这般思虑而後,蓝琼鸾却是不由暗忖起「这岂不是为难着人麽?」
高莲华那饱含强烈侵略性的模样要不引得人多瞧都难,莫怪隔三叉五便会听着荣王又掐上人,毕竟要诱得人犯上他的禁忌,凭他那张面容真是太过容易了些。
††††††
接下来就是要进宫啦,不过同文案上标示,这篇文的重心不在於後宫争斗,什麽妃子争宠基本上不太干王爷的事,宅斗神马同前面所说,王爷都给掐掉了,基本上就是官场文,其余部分约莫只有一点点……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