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窦皇后泛凉的指尖蓦然一抹温热染上,她不由哆嗦,却是甫返过神即直面上高慕华关切的视线,点点暖意在帝王眼眸流淌,让皇后瞧不清自己适才的走神帝王是知也不知。
「皇后手可是冻着,这般冷还是快快歇息去罢。」
「……便如陛下所言,臣妾告退。」
遂着高慕华的话语,窦皇后莲步生花浅退几步,微歛起裙摆行了个福礼,便在皇帝目送下抬步退出御书房。
视线尾随那凤尾裙摆迤逦曳地而去,高慕华在那抹倩影终究隐没在门槛那端时眸色一深,所谓暖意悉数凝成一抹幽黑,在弹指间给沉沉深幽淹没,残下暮色的荒凉,森冷的不近人情。
从身旁的奏摺重新取出甫搁下的那本荣王谢恩奏摺,高慕华修长的手指抵上摊开的摺子,在微糙的纸面上滑动,半顷才猛然挥手屏退一旁掌烛火的宫女,留下一座静谧清寒的御书房。
人声散去,烛火跃动拢出一片墨色浓稠的黑影重重落於墙上。
帝王绷紧挺直的身姿抑是给烛光斜打出一抹阴影在墙头,那身影隐隐挟出沉郁的煞气翻涌,幽回於清冷的御书房,再是生生抹去御书房内仅残的人气。
大掌轻运,高慕华蓦然将荣王的谢恩摺子悬至微溢出几缕乌烟的火芯上烧灼。
不过半晌,映在帝王眼眸中那素白的纸卷上竟是缓缓的浮出几个黑字,便那样横生在原先的奏摺内容上。
利眸轻扫,仍旧为荣王那时狂时收的笔墨跃於纸面,给烛光打的透彻的字体让高慕华收入眼中,赫然为一句话语──刀刃已运出转售,金银犹嫌不足。
帝王见之唇角浅扬,便伸手探入灿黄衣襟内,摸索不过几息功夫即掏出一白底青花瓷瓶,而後再是取下一旁笔架上的白玉笔管梅花雕狼毫。
高慕华毫不迟疑地将狼毫笔尖探入瓶中,待片刻後抽出,上头已然隐隐染上几抹湿意,在橘红光亮中映出朦胧的润润光泽。
动作利索熟练的将狼毫上的湿意一笔笔覆上给烛火灼烧出的字体,不过俄顷,奏摺便又回复原先模样,且如先前同皇后见的那一般无二。
可瞅着如此景象,帝王动作犹未歇滞,而是转而探出指尖触上奏摺,利眸一带抖落锋芒,霎时即将奏摺上的字体一个个在脑中滤过一回。
待帝王心思终於一定,留在他脑海中的便仅有落笔运转勾勒间激出森冷寒意,笔锋悉如神兵利芒挥洒煞气,浓墨飞舞流淌着刀剑酷寒气息的七字──薄二已入京见否。
同高莲华那对深邃的桃花眼有几分相似的眼眸眯起,仅是几息间,高慕华心头已是几道心绪飞转,终是举笔轻点朱砂,於奏摺上挥毫落下「皇弟大婚朕见之甚喜」九字。
将笔墨搁下,高慕华将谢恩摺子搁进已阅的摺子堆里,正是要探手取出下一封未批的摺子,未掩住的窗棂却是陡然掀进一阵风,禁不住这一番折腾,无人虚掩控管的烛火便生生於这风抚然之後给灭去生息,登时将御书房全然浸入黑暗中。
当眼前景物一黑,高慕华却未立时唤人点燃烛火,而是藉着这股黑暗将整个人瘫在龙椅上。
大掌虚抬,高慕华定定的将视线停留在拢在自己面前,那属於自己的掌心。
若是他料想无误,这奏摺确然已给人用同样的方法瞧过在烛火下浮现的字体,又用同样的药液抹去这痕迹。
可时间必然仓促,那人连纸张润过液体後的微起凹凸粗糙都不及仔细处里,便将奏摺呈与他。
只能简便行事,定然为那人偷觑奏摺的当下,那时辰同地方上不由他多做善後。
如此,高慕华便能断定做此事之人定然为转交奏摺的肃王,而非原先管理奏摺之人。
这般行状且能先确然目前管理奏摺之人仍非探子,否则还不需动用肃王如此便宜行事。
仅是暂可先信任管理奏摺之人还未由外戚一派沁入,高慕华便先无声地悠悠舒叹一声,终是自己身旁还未全然给一堆探子侵入。
黑幽中无声而笑,高慕华并未因着奏摺机密给偷觑着而有半分不悦,反倒是因为这发现而欣然一笑。
人心如何,越是隐密机私的字句越会窃以为重要,却不想这奏摺中的消息是要分两段而阅,真正重要的消息是为一开头总让人误认实是不甚重要的奏摺内容。
第一先得瞧着烧灼後浮现的字句,那字句上书仅有前两字是为告知帝王机密事项是隐在如何笔法字句中。
其余所述,皆为掩人耳目,甚至具含引诱思虑的作用。
而待将药水染上纸卷还原奏摺,这看似灭迹的动作实是意欲重新看上原先奏摺内容,再从中捡出所要信息。
──所谓机密,越是浮於表面便越不引人心生嫌疑之感。
他人恁是无法,这般传递信息之法便只有笔迹同他的行事那般,素来无常变换为众人所知的高莲华方可。
高慕华脑中滑过适才皇后调笑似瞅向奏摺的目光,如此作态这便是他要的。
越是让人认定高莲华笔迹确是如此无迹可寻规律,便越是让人望不清这机密事项即如此轻巧搁在眼前。
「来人,掌灯!」
帝王低哑磁性的嗓音敲响这沉寂的御书房,半顷,伺人便将这御书房的烛火点起,将光亮一缕缕招回这清冷的宫阙。
太监眼中的帝王犹为那般沉稳淡然,却不想,帝王心中却已暗暗期待起将错误信息揽回外戚一派的肃王会带给他如何惊喜。
这消息散布出去後若且如他意料,将会帮着掩饰过适才书信中所提及的薄二入京;以及薄二进京後的小动作。
高慕华眼瞳异芒一闪而逝,即让那透亮的烛火跳跃给掩过,嘴角的笑意早在伺人目光不禁滑过身旁之际就给彻底抹去。
帝王再度挥毫,只有比起原先又给力透纸背几分的字体才能浅浅的映出帝王此刻激昂的心思。
──肃王,可莫要让朕失望呀。
高慕华下笔的大掌一个微顿,刚重新润上一层浓墨的毛笔便给甩落一缕残丝,登时绽落於素白纸笺上的一抹黑花显得尤为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