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每一下都踏在心口跳动的刹那,那清脆马蹄声恰似踩落在节点上,一声声正好逢上心头颤动瞬间,让人抽不开眼,只能直直迎上那缓缓逼近的身影。
常言喜服红灿似落梅,可在荣王身上却是嗅不得半分梅华芬芳,倒是莫名给荣王身上的煞气萦绕。
再是清雅的冷香,也恍若搅着浓厚的血腥,凑上鼻端的是满溢的铁锈味,直逼得人一身寒颤顿起。
外罩着一袭金丝蝙蝠团花红纱衣,荣王身裹的腥红喜庆织锦绣纹长袍,给一酒红缠金玉带束紧贴服於身。
随着臀下棕褐宝马颠簸脚步起伏的肌肉抽动,宽肩窄腰、猿臂长腿处便不时鼓出结实的肌理纹路,更是让荣王周身的凛然气势再多添几分。
想来是从无人见过如此的迎亲队伍,却除必要的奏乐鞭炮声,围观人群所发出的声音,便是极为琐碎细弱,即便是尾随荣王身後的迎亲队伍,亦然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发出太大声响,让荣王注意着他。
这般肃静队伍一路趋近绸服男子所在酒楼的外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外地人不知所以,眼瞅着此为迎亲队伍,便按照风俗捡了个大红花向下一掷,竟是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荣王身上。
红花随风,翩然一荡悄然跌坠在荣王带着红冠的发顶,又随着荣王身下的马匹,给荣王一个猛拉滞下步伐,袭上的猛震让它霎时失衡,就这样顺着荣王的身型,滑落在荣王遂着马身微启的双膝上。
盈润玉白的修长指尖,轻捻起那朵红花,那抹鲜红便在荣王带着练武厚茧的大掌中,肆意翻转,抑是同时让察觉这一幕的众人,心肝随着那穿梭指尖的红艳,上下起伏跌宕着。
众人可是深怕荣王一个不喜,就猛地冲上楼,把丢那花儿下来的人给掀翻过去。
却不想下一个刹那,荣王是猛然将那红花,搁到他形状优美的薄唇边,舌尖像是毒蛇一般,轻缓优雅的缠附上那红花,最终一个蓦然收紧,就将那抹红彻底送进自己的唇瓣中。
面颊微动,直到脖颈间鼓起的喉头上下一个滚动,便见荣王唇角溢出,犹带迷人之色的莹红花汁。
那花汁沾染上荣王本就灿红似血的薄唇,恰若清晨凝珠的露水溅落在上头,迷茫了众人的双眼,更是激起了给煞气深埋其中,荣王那举世难寻面容下的祸人风采。
随兴用手背抹过唇边滑过的汁液,荣王周身的煞气顿时歛尽。
荣王嘴角微动,立时滑拉出如同他那上扬眼角一般的斜飞弧度,竟是莫名刻划出黑夜中皎洁明月似的神秘风采,深幽且令人瞧不清,恁是如何伸长手也触不着半分。
「不错,爷喜欢,准你们扔。」
荣王低沉而饱含磁性的嗓音,溅落在这宁静的空间里是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回响在众人耳中,便像是一个魔咒,诱得人不由听闻他的指令,将手中於事前为了迎亲队伍准备的红花,轻巧抛出。
红花给群众脱手,抛出斜落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那样绽落在荣王身下骏马的马蹄边,绵延了一街的红艳。
马上的邪肆男子见状并无半点不悦之色,反倒是任由一抹云烟似轻薄的喜悦,蒙上那拉长挑起的桃花眼中,衬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也生动几分,状似焰火灼灼於此。
马蹄声再响起,这回却不再带起一连串的死寂,而是生生牵动了蔓延的喜气。
漫天飞舞的红花彩带彻底破开先前沉寂的氛围,将喜悦注进这迎亲队伍中,化入满街的喜庆祝贺。
迎亲队伍领头的绝艳男子微勾唇角,不若其他军人一般身带密色的莹白肌肤,揉上喜服的丹红,让人彷若见着冬日里梅花的盛绽,红白色泽交映出慑人的清幽,一勾一勾的全然掌握着人的视线。
直到那身影再也不见,酒楼上的众人才怔愣的收回视线,半顷回不过神。
良久,那游人才呐呐的寻回自己的声音,话语犹带几分云里雾里的虚渺,轻飘飘的好似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麽。
「那人……便是魏国荣王?」
另一名游人抑是半晌才复而缓缓应声,「……应是荣王无误。」
似是在斟酌着话语,游人结结巴巴,一句话在喉头噎了五六回才细声说道:「真是如此样貌,便是冒着给掐上一回的风险,若我为女子嫁与他倒也不亏。」
另一名游人闻言掀起眼皮撇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出反对之语,只是迳自又再说道,「我可听说蓝家主当时同意这桩婚事,实是因着他卜了一卦,见着那卦他才终是同意皇帝的建议,答应赐婚。」
「喔?是如何一卦?」彷若给挑起兴味,游人微瞠双眸,闪动着贼贼的兴味光彩。
「我抑是不知何解,只知传闻中蓝家主对着魏国陛下应道三字。」
在游人跃动好奇的眼眸注视下,另一名游人吊胃口般,悠悠吃了一口茶才又慢慢说道:「水地比……」
便在这时,一旁在荣王身影远去後,注意力又给游人引去的绸服男子,猛然伸出虚掩在袖袍下的修长手指,曲起後轻轻叩了桌角两下。
那短襟少年闻声便登时反应过来,忙紧着扬声嚷道:「小二,结帐!」
「好哩,来勒!」
抖了下身上的布巾,小二手脚俐落的行至绸服男子那桌,收完银两後才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热烈的哨呼了声,「客官慢走勒。」
将小二的声响甩落在身後,短襟少年尾随在绸服男子身後,看着在荣王迎亲队伍离去後又逐渐回复正常、摊贩再度动作起来的街市,不由得出声问道。
「公子,这回锦城行您可满意?」
「满意。」帘帽下的唇角轻扬,绸服男子眼中晃过一丝雾茫,脑海中迅速闪过适才荣王打马过市的场景。
绸服男子忽地忆起关於荣王的几些传闻,却是蓦然咧起道诡异的笑颜,「便是今日未曾见着这锦城如何繁华,能瞅得这魏国荣王一眼,想来抑是胜过我在这锦城市集晃悠过一轮。」
听到绸服男子这麽说,短襟少年似是也忆起了什麽,便是歇了这话题,转而问道:「公子……适才那游人说的水地比,您可知是为何意?」
正是行至城门口,绸服男子微侧过身,再瞧了眼即将离开的都城,嘴角是稀薄的笑意,「水地比(注)……意喻两情相悦,可得良缘。」
却是让人想不着,这眼瞧兜不在一齐的两人竟是有如此缘分,这般卦象怪不得蓝家主愿意将嫡长女嫁与荣王。
重新旋回身向外走,绸服男子微眯起眼,面容满含惬意。
这趟锦城行实是出於他的意料,假若将那荣王算为锦城一景,那传於五国的锦城传言,怕是要再添上一句才行──锦城一景祸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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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而後,封笔许久的画仙突兀的又再拾起画笔。
在画仙歛眉聚神的操笔之下,活跃於画仙笔下的是一幅幅娇艳盛开的红花,以及一只捧着红花的手。
画中莹润已极的白皙手掌,映上恍若将一方晚霞纳入画卷的灿红花蕊,寥寥几笔勾勒入目竟是意外的邪媚勾人。
尝有人同画仙喊价,意欲重金购买这画,可画仙却是立刻回绝,还露出沉思的神色,双眼直瞅着那画轻轻说道:「这画……还没画完,卖不得。」
此间锁事,自是在往後隐隐有些风波荡起。
可於眼下却还淹没在漫天红妆下,不曾有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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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水地比出自易经第八卦,比卦之原文为:「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後夫凶。」
比卦卦象为五个阴爻向一个阳爻亲近、比附,有众臣亲近、辅佐君王之象,因此得到「比」的卦义。
用在占卜爱情上,则为文中所提之含意,大抵是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