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国.武帝传节录
大魏武帝四年,魏武帝高慕华亲领精锐由齐国东侧杀入,凭藉於连损山险後的几处隐蔽水渠,借地利之便引祸大水淹覆大齐天险,轻取大齐重关狭阳城。
武帝四年夏末,魏武帝挥军一路告捷,手起刀落血漫成河,滴滴鲜红蓄成弯流,蔓延过整整大半个齐国。
残破家园何数?而今早已不堪精算。
如此行径,终是於秋季到来前,一路战歌高唱的魏武帝碰上了阻滞。
许是对魏国如此顺利攻下大齐大半疆土感到警惕恐惧,大齐国君心一横便将耗费无数历任大齐国君心力着重悉心培育、常年驻守於大齐国都的铁甲军派至大齐第二大关──戮虎关压阵。
铁甲军威名於大陆赫赫许久,此等名声并非吹嘘便可得。
且於铁甲军赶至戮虎关守卫後,战况是瞬忽即变,齐国军登时一反先前疲态逆袭而上。
只消一日,情势即不同昨日。
是夜,魏武帝独自於军帐秉烛书写不知何物。隔日清晨,一信鸽振翅从国君帐中飞往他处,无人知晓牠欲往何处,只知半日过去,那信鸽竟是又翩然返回。
於此,紧着脸一整日的魏武帝是倏然朗声大笑,其笑声何其畅然快意。
三个时辰後,一对轻骑暗队从魏国大营而出,抑是不知赶往何方,只待那部队去而复返五日後,齐国铁甲军竟是半数上吐下泻不止。
如此,魏武帝便有如天助一般以雷霆之势强辗齐国铁甲军。此时众人才知,原来那轻骑部队竟是追溯着引入戮虎关铁甲军驻紮地的溪河投入毒药,故而才有此次大胜铁甲军的场景。
齐国大患便为铁甲军,铁甲军一除,便是有如树倒猢狲散,其余大军皆是恍若失了主心骨,轻易可胜之。
大魏武帝五年,於春初万物复苏之际,齐国却是倾灭再也荡然无存。
史册写至此处,本是墨笔上下翻飞书写的史官忽而收紧眉头,困惑的眼向着随军史官望去,「这可是有些怪异,陛下怎会知晓那隐蔽水渠於何处?又怎会如此明了那齐国溪河分布……」
史官话语未尽,那随军史官却是猛然搁下手中的杯盏,杯盏敲击桌面带出一道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从瓷器裂痕溢出的茶水一滴一滴沁出,再沿着桌面跌碎到地面。
一滴一声,那水珠坠落破碎声回响在房中竟是让人不禁有些骇然。
史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便看到随军史官直起身,隔空对着御书房一拜,「何须多问,自是因为圣上英明不是?」
随军史官的话语有些颤抖,却是不自知。
每当忆起那日攻进大齐皇宫时所见,他便是日夜难寝,每每阖上眼,那一张妖冶的面容便会在眼前闪过。
犹记那日大军攻落齐国皇宫之际,齐国皇宫内竟是悄然无声,让魏武帝高慕华只得平举起手示意大军停下,让探子先行一步。
却不想探子未出,一身着黑衣男子竟不知从何处而来,挟着浑身的血腥味就往高慕华的身前一跪。
双膝扣地未有缓冲,那重重落下的声音让人听着是头皮发麻,男子却恍若无知无觉,一张清秀的脸未有表情,而是淡淡的说:「陛下,主子有请。」
主子,何人?
不等诸将问话,高慕华已是出声应道,「他人何在?」
黑衣男子膝行退开一条路於高慕华身前,还染着鲜血的手抬起,遥遥的对向一方,便是在齐国御书房那处。
「朕知道了,你便退下吧。」
语罢,高慕华便策马向前驱去,大队自然前行,待随军史官忆起该将此人写进史册时回首望去,却是人去楼空,黑衣人早已不知何方。
收回目光,大军马蹄声在这寂然的皇宫里荡着,随军史官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越发振隆於耳。
尤其是在闻着越接近御书房越发浓郁的血腥味时,更是给震得头晕目眩。
领着一众将领下马踏入御书房,高慕华於内走了几步便猛然顿住脚,脸上满是讶然之色,脚下更是不自主的退了一步。
不仅于他,便是连高慕华身边的将领们亦然如此,像是给人点上定身咒,一步也踏不出。
还是随军史官不知所以,硬生从一众人高马大的大汉中钻出挤到了皇帝身旁。
可而後的无数岁月里他却是无比後悔起自己的这番举动,後悔起……看清那样的场景。
分不清是旧有颜色抑是沾染其上的鲜血,众人只见一衣角尚且滴着血的红衫男人就那样慵懒倒卧在一张软榻上,软榻下方却是无数屍体倒卧。
远远观来,竟让人有种那男人给屍体簇拥其中却依旧怡然自得之感。
听到脚步声,男人偏过脸,待让人看清那张脸时众人又是陷入另一阵惊愕——世上竟真有如此颜色之人!
斜挑上扬的桃花眼,高瞻悬起的鼻,似笑非笑的薄唇,不可思议的,那几是每一寸都带着强烈诱惑力的五官,竟就这样全融在那白皙的如玉的脸庞上,丝毫不显突兀。
男人眯起眼,眼中闪动的微微水气,就在那一方拉长的眼眉间激荡出无比的魅惑。
从软榻上撑起身子,未曾束起的一头墨发便那样垂散在男子周身,甚至轻轻的打在男子衣衫未整而敞露的玉白胸膛上。
这本该是何等诱人的一幕,却又给男子发尾所滴下的血珠碎落地面时所发出的声响狠狠击破。
那个男人不可接近,便是潋灩如妖,却是只可远观,再近一分便会给吞噬殆尽!
不自觉地,众人脑海同时闪过如此念想,脚步若有似无的,恰若向後退上了一小步。
男子对一切彷若无感,他视线游移晃动并无焦距,却在目光荡过高慕华时倏忽灿然笑起。
那笑声和着男子满含磁性的嗓音本该极是动听悦耳,可点点回响在众人耳中却是令人不自觉的有些森寒,无端升起冷意。
「陛下,信都收到了麽?那些情报……礼物可喜欢?」
听到男子的问话,高慕华脸色复杂,似是思虑片刻才终是点头应声,「嗯。」
听到高慕华的回话,男子复而低低笑起。
可很快的,他又猛然顿住笑声,缓缓的侧过身,从软榻的另一方拿起了一件东西,讨赏似的勾动唇角咧开一抹很是纯良的弧度,「我想这个陛下会更喜欢喔——」
众将好不容易从男子的容颜中回过神,却又在下一秒给男子手中的东西震住,那男子……手上竟是捧着齐国国君的首级!
将齐国国君的首级当成球似的扔到高慕华脚边,男子赤着脚从软榻上走下,地上积着的血洼很快的沁染上白皙的脚面,让他一路行来便在地上留下一串的血脚印。
高慕华凝视着自己脚边的齐国国君首级,那不曾瞑目的眼犹带深烙其中的惊恐,脸部更是抽动扭曲,将生前最後一幕的恐惧牢牢刻画在每一丝的肌肉中。
垂下眼,高慕华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淡淡地说:「高莲华,你没清醒麽?玩成这样。」
皇帝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止不住的讶然——高莲华,正是七年前给换来齐国做质子的太后嫡二子,亦然为皇帝唯一同母所出之胞弟。
男子——高莲华对於皇帝的问话先是一挑眉,而後却是猛然大笑出声,笑的几乎直不起身,笑得那邪媚的眼角绽出泪花而不自知。
最後更是直截倒卧在地面,任由地上的血洼染得一身灿红。他只是那样笑着,笑得声嘶力竭。
「清醒是什麽?高慕华你告诉我,我可是从十二岁起便不认得这两个字呀!」
微微勉力撑起头,高莲华再次看向高慕华,却是不复魅惑神色。那眼锐利的恍若甫开锋的神器,那样寒光四溢,那样不含半分人气。
没有回答高莲华的问题,高慕华只是注视着高莲华那寒冰般清冷透骨的姿态,猛然一字一句极为缓慢清晰的说道:「今日齐国宫乃是诸将浴血奋战打下,你们……可懂朕的意思?」
自此,史册上没有高莲华卧身齐国七年替魏武帝窃取齐国情报,没有高莲华於魏武帝入宫前血洗齐国宫,并奉上齐国国君首级为礼……
——只有终在魏武帝浴血奋战後给迎回魏国的太后嫡二子、大魏四王爷——高莲华。
随军史官不敢违背皇帝意思将此事写入正史,本想提笔将此事写入野史,也算是替四王爷平一个反。
却又怎料,当他提笔欲书之际脑海里辗转晃过皆是那张极为妖冶的面容,阖眼沉思片刻,随军史官终是叹气罢笔。
那个男子邪媚似妖,却又冰寒如刃;他沉溺於世间的杀虐,却又无心於世间的事物……那人所作所为,实是无法以笔墨勾勒。
那个王爷,丹青难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