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落卿劫 — 04、座上賓

自从季浅销声匿迹後,季圣开始无心过问江湖事。曾极盛一时的季府也逐渐败落,直到近来季良接手季秋阁的事业才有见好转,但与全盛时期相比,仍是相去甚远。

季秋阁在季良接手之後,表面上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实际却成了江湖间的地下情报站,各路消息都由季秋阁经手,也接了不少委托。

季圣隐名於江湖,季秋阁转攻地下市场,这一切,都是为了寻回季浅所付出的代价。过去认识季圣的人都为他感到不值,毕竟身处乱世,慌乱中失去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谁,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曾经有人劝季圣放弃,重回江湖稳坐江山,也暗示了季浅可能已经不在了的猜测,结果却被当场腰斩,死不瞑目。

即使收敛锋芒,季圣依旧拥有屹立不摇的强大力量。

自此,为免去季圣为爱女掀起腥风血雨,季浅之名成了江湖禁忌。

端木府则在查明端木洛青的真实身分之後,为了掩人耳目,从来不向季秋阁发出任何委托。端木策建立起自己的消息管道,也顺利隐藏了端木洛青的踪迹。

正因为两者之间常年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当季良接到请帖的时候惊得算盘都掉了。

「这帖子是谁送过来的?」季良沉声问道。

「禀告少主,是……是端木府的总管连枫公子。」送来请帖的小厮忍不住微微颤抖。

端木府里除了年少持家的端木策及素未谋面的神秘女子端木洛青外,就属总管连枫地位最高。谁都看出端木策对这次邀请的重视,却无人知晓端木策此举背後的隐藏意涵。

「连公子可有说是为何而来?」

「这个小人不清楚,他只说端木家主亲自邀请少主赏脸其生辰寿宴。」

季良轻叹一口气,「行了,你下去吧。」

小厮拱手退下,「谢少主,小人告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他是非走一趟不可了。

端木策生辰当天,季良跟季圣都起了个大早。

「爹。」

听到季良的叫唤,季圣才如梦初醒,「阿良,你也起了啊。」

不晓得……浅浅起了没有。

季圣轻抚手中女娃的画像,像是要把此番纯真的笑颜牢牢镌刻在心底。

十年了,就是与爹爹玩捉迷藏也该回来了吧。

看着日渐苍老、头发花白的季圣露出阴郁神情,季良的眼角忍不住涌上一阵酸疼,「爹,我接到端木家主的帖子,要我过去一趟给他庆祝寿诞。」

季圣回过神来,神情肃穆,「端木策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可万事当心。」

「阿良明白。」

不必要的浑水,能不淌就不淌。

季良到端木府时,连枫早已等在门口。

「季公子,这边请,我是端木家总管连枫,家主已恭候多时。」连枫的神色淡然自若,和传闻一样冷冰冰的,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连枫领着季良走进东篱院的前厅,宴席早已完备,而端木策居於上座,不发一语却气势凌人,全身上下散发凛冽的森寒气息。

「季公子,久仰。」

「不敢当。」季良恭敬地奉上贺礼,「季某受端木家主盛情邀约,特备礼品替家主祝贺生辰。」

一旁的连枫将之从他手边接下。

「多谢季公子一片心意。今日寿宴,您是端木府唯一敬邀的座上宾,不必拘束。」端木策客气道。

季良弯起笑,「多谢家主厚爱。」

唯一的座上宾……,若此时还没察觉其中有些端倪,就枉费他为季圣之子。但端木策的目的为何?将他作为宾客款待对其有何好处?

季良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连枫看似淡定,颊边却冷汗淋漓。

家主……终於按捺不住了吗?

端木策嘴角微勾,示意暗处的人上前。

季良被来人引去了目光。

只见端木洛青一袭青衣从内室走出,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端木府的匠工亲手锻制的短剑。她只一抬眸,视线所到之处彷佛无端降下霜雪,满脸的笑意都掩盖不了盈满双瞳的寂寒,那人却似浑然未觉。

「季公子,这是家主亲自准备的回礼,希望从此建立端木府与季府的良好关系。」平静的声板没有丝毫起伏,似是空洞的躯体里并未装载任何灵魂。

看着日日夜夜只出现在梦境里的熟悉眉眼,看着那姑娘疏远而礼貌的微笑,感受着她一身的冷冽气息,季良差点将那个多年无人提起的名字脱口而出。

端木策的眼里浮现零星笑意,「这位是端木家唯一的姑娘,端木洛青,季公子见笑了。」

闻言,季良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原来如此,洛青姑娘,久仰。」他伸手接过短剑,努力隐藏却抵挡不住眸里辗转翻腾的悲伤。

杀人如麻的端木洛青、毒人无数的青衣女子、夜晚常穿梭在森林里,骑着白马的那抹倩影、对端木策唯命是从,不惜颠覆一切道德价值的传奇人物……

是你吗?浅浅。

端木洛青看向季良的眼神清澈而疏离,这让上座的端木策笑意更甚。

「季公子,幸会。」

季良一愣,她……什麽都不记得了吗?

十年,他猜想过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却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那年,季浅四岁,季良十岁。

当时的季圣正值青年,以武侠之名剑走江湖。季秋阁是本家武馆,基本上不问身分,来者不拒,收了不少向往习武的学子。薛家子弟就是其一。

薛家曾是地方望族,却因前代当家一时贪念,背叛武林盟主,举家遭到流放,自此一蹶不振。薛延身为现任家主,对於前代留下的屈辱一直心有不甘,因此决意寄望於自家子弟,愿其继承季圣的衣钵,令薛家东山再起。

然而,薛家学子的天份欠佳,常人一点就通的技艺,他们得多次反覆练习才能勉强跟上进度。反观身为季家嫡子嫡女的季良和季浅,因为自幼耳濡目染,再加上父辈遗传的优良基因,使其成为武界奇才,尤其季浅的天分特出,年仅四岁却已将轻功学精,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挥舞比她身高还长的利剑。

所有人都说季浅是天人之姿,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豪侠,季圣虽为对此多加表态,但心里不免洋洋得意。

然而薛延却不作此想。

他视季浅为阻断薛家生路的绊脚石,更因为她是女儿身,对其嫉妒非常,决心使其退出武坛。

一回,季圣到墨兮山庄参加武林盟主举办的武林大会,将季秋阁的学子们交给特聘的阁主照料。薛延便要自家子弟藉故引开阁主和季良,并带其余学子前往断仙崖。

断仙崖是修行之人自我修练的场所,崖上是如世外桃源般的绝美仙境,崖下却是一片荒原,布满结界,一旦不慎从崖顶摔落,轻则触动结界,重则死亡,无一例外。

薛延看准了这点,趁着季浅站在崖边时,动手一把将她推下,还故作担忧地朝其掉落的方向大喊:「小姐!」

学子们都被这声叫喊吸引了目光,纷纷匆忙赶回季秋阁告知阁主。

季良也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却怎麽也不见季浅的踪影。

而季圣从墨兮山庄回来之後,震怒非常,将学子们全数驱离门下。

「师父!」

无论学子们如何央求,季圣都绝不松口。於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找到季浅,除此之外的外务他都无心关切。他动用了所有人力和资源,不惜放弃侠士之名,一心苦寻,甚至亲自拜托盟主出手相助,却连一丝线索都未寻得。

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可他一意孤行。

却未料到这一坚持,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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