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热。
脑袋里有一团火,但是手脚却像冰块一样冷,黏腻的汗水把衣服和肌肤闷闷的贴住。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像泡在水里一样,水底有被打散的光影在剧烈的晃动着。喉咙很乾,细微的疼痛搔着喉管,带出令人讨厌的养意。
一张开眼睛就感觉昏昏沉沉的,头部隐隐作痛,沐雅汜迷迷糊糊的望着天花板,双眼涣散,在心里为自己娇弱的免疫力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瘫在床上两天了。
明明前天就没有淋到雨。
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究竟有多麽的体弱。
又躺了一下,感觉没有比较好,他索性起床,穿上室内拖摇摇晃晃的下床盥洗,洗漱完後进到客厅,虚弱的斜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思考附近哪里有诊所或是药局。如果不去看医生或是吃药的话,他又要和上次一样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好几天了。
努力的回想前阵子在附近到处晃的光景,却想不起来任何一点关於诊所或药局的资讯,沐雅汜茫然的闭上沉重的眼皮,不知所措。
对了,现在是什麽时候?
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仰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三点零七分,星期天的下午。
昨天勉强写了几段文字,他就体力不支的拖着身体倒在床上睡去,把将近一天的时间睡掉。
沐雅汜不禁沮丧起来。心情一低落,生理上的不舒服马上被放大了好几倍,嚣张的折磨着他病弱的身体和疲累的精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想起住在对面的邻居白秋瑜,想问问她这附近哪里有诊所。带上钱包他尽力的支撑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来到白秋瑜的家门前敲了敲门,不知道是因为人不在还是敲门声太小没有听见的关系,没有人来开门。
糟糕……感觉越来越昏沉的沐雅汜靠着墙壁喘了几口气,冰冷的汗水从他泛青的脸上滑落。怎麽办……?打电话给来幸求救?手机……手机在哪?啊、放在家里……
拖着沉重的身体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返回屋里,连门都没关好。头晕目眩的走进房间内,他在桌上找到手机,体力也同时告罄。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到床边好好的晕倒在床上,脚下一软,只能忍着冷颤伸出抖得厉害的手勉强拉过椅子,吐息浅浅的喘着气趴在椅垫上。
然後,意识断电。
晚上八点,在外面逛了一天街的白秋瑜脚踩小牛皮细系带高跟鞋,手肘挂着几个百货公司的提袋,不见一丝疲态的脸上妆容仍然精致,她踏上楼梯,一边从橙黄色的CHANEL经典口盖包里拿出钥匙。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廊道里回荡着,当她走上二楼,便敏锐的发现对门邻居家的大门虚虚掩着,没有完全关上。
不太对劲。
虽然沐雅汜挺粗线条的,但会这麽不小心门户吗?白秋瑜走过去,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她搭上门把,把门往前推了一点,站在门前提高了声音喊道:「小沐?小沐──?」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像没有人在一样。
「你在家吗?我要进去罗?」白秋瑜脱下高跟鞋走进了玄关,把提袋和包包都放下後,她紧紧的握着一只高跟鞋往厨房走。该不会是遭小偷了吧?然後被入室行窃的小偷打晕了。一边想像着各式各样的情况,她想如果真的遇到小偷,她就要以手里鞋跟尖细的高跟鞋为武器,狠狠的揍对方一顿,要对方把所有赃物都吐出来。
厨房和还没收拾好的客厅相比乾净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冷清,而且很明显的这个家的主人不在,也没有其他的人。白秋瑜放轻脚步,像潜伏在敌国军事基地里、正要窃取最高机密的间谍一样小心翼翼的行走着。她拐进左手边墙上挂着几幅画的走廊。
走廊尽头右手边卧房的门毫无防备的大大敞开着,里头的灯也是亮的,但人好像不在。
「不会吧……这麽安静……」难道被歹徒干掉了?
白秋瑜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往卧房挺进。没有想像中鲜血满布的恐怖景象,只有一个尚算熟悉的娇小青年坐在地板上,不知为何趴在椅子上熟睡。白秋瑜本来高高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然落地。她放下半举起在空中的握着高跟鞋的手,清了清嗓子:「小沐。」
趴在椅子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小沐?」
白秋瑜走近,看见了沐雅汜半遮在手臂里的睡脸。不健康的肤色和看起来似乎没什麽呼吸起伏的身体让她的身体一凉,她连忙伸出手触碰他的脖子,皮肤是温暖的,人还活着──或仍有余温。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袋,她仔细的摸了摸,几秒後指尖感受到一股生命的跳动。
人活着。她放松的吐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体温也太温暖了吧……难道是发烧了?
白秋瑜把沐雅汜的浏海撩起,手掌贴上他的额头,左手贴着自己的──两手感觉到的温度有些落差,她的额头是凉的。她的动作不算轻,即使如此坐在地上的人也没有醒来的迹像。她皱起眉。这要怎麽办才好?诊所今天没开,她能带人去医院,前提是沐雅汜能自己走,虽然他看起来瘦弱,再怎麽说也有五十公斤吧,她可没办法拖着一个无法自主的人去医院。
──对了!她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直起腰杆,啪搭啪搭的往大门跑去。穿上高跟鞋,她快速的跑下楼。
闷热的感觉就像海潮一样,只不过这波浪潮越退越远,只在沙地上留下潮湿的痕迹。从黑暗中慢慢的清醒过来,沐雅汜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好好的盖着被子。有点诡异,他应该在地上的,看来是有人把他放到了床上。会是谁呢?
旁边有微弱的亮光,是手机萤幕的光芒。床的旁边有人。
有只手伸了过来,把放在他额头上的毛巾拿走浸入水中,带起了细微的水声。对方的手指很纤细,指尖带着凉意,是女人的手。
「你醒了吗?」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乍听之下是像猫一样让人摸不透的女中音。女人将身体靠到床边,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沐雅汜,冷不防身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的手指和长指甲搔刮过他的脸颊,动作轻柔的不至於弄痛人,反而制造出一股痒意。
「脸还真小,看起来好幼齿,像高中生。」女人「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低低的,带着风韵,透着自然的亲昵和某种缱绻的暧昧,「你真的成年了吗?」
本来以为是白秋瑜的沐雅汜瞬间僵硬起来。他听出来了,这不是白秋瑜的声音,白秋瑜的声线比较高,也不会这样讲话。
「吓到你了,小可爱?」
「你、你是……」精神仍然不是很好的沐雅汜撑起身体,瞪大了眼睛,表情很恐慌。他有一点近视,又是在黑暗之中,女人的脸庞和身形他看得并不真切,但看得出来是位漂亮冷艳的女性。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陌生的美女感到畏惧。
「哇噢,不要这麽紧张。」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新鲜。她把距离拉开,从椅子上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的往房间外面走去。没多久之後外面传来无奈的声音,说「你没吓人家吧?」,随後响起女人的回答,「没,但是小可爱好纯情。」
和女人对话的男人声音很耳熟。是吓了沐雅汜无数次的,属於魔王的儒雅声音。
下一秒,齐桢轩的身影就出现在门边,走廊的灯光在他右边的身体边缘镶上一层薄薄的白色亮光。他走进房间里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沐雅汜因此看清他身上穿着和往日看到的制服相异的私人便服,白衬衫外面罩着灰色的针织毛衣,下半身还是平日穿惯的黑色长裤,看起来有点陌生,也更加斯文,然而当他走近,身上让人清醒的薄荷味仍然存在,甚至连凑到眼前的手指上都染着。
齐桢轩在女人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後把装热着热水的马克杯放在桌上,然後摸了摸木雅汜的额头轻声的问:「感觉怎麽样?」他的语气柔软的就像一个幼稚园教师。
看见「熟人」,沐雅汜放心许多,「还、还好。」
「那就好。」齐桢轩笑了一下,拉过沐雅汜的手,把马克杯放了上去。「趁热喝吧。我想你没吃晚餐,你要吃东西吗?」
沐雅汜望着他,眼神很小心,接着小幅度的点了点头。齐桢轩转过头对站在他背後的女人说:「帮我去厨房把粥拿来。」
「喔。」女人应了一声走出房间。她出去之後,沐雅汜喝了一口热水,看着齐桢轩小声的说:「……谢谢。」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是白小姐发现你的。」
这样的话,明天要和白秋瑜道谢才行。
「……齐警官,请问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谁?喔,你说刚才出去的那位女性吗?她是安妮塔。」说到这里齐桢轩停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的无名指。答案似乎不言而喻,沐雅汜没有追问下去。
安妮塔恰好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碗。碗里的食物散发出朴实自然的香气,很容易的就勾得沐雅汜的胃发出饥饿的声音,他的脸一红。
齐桢轩闷笑一声,像是觉得他可爱一般,无论何时都像被轻烟笼罩住的眼睛里有柔柔的情愫。帮忙把马克杯放到桌上,并把碗递给沐雅汜後,他对安妮塔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安妮塔抱起手臂哼了一声,埋怨的口吻被她带出几分撒娇的意味:「你也知道现在凌晨了,你要不要送我回家啊?」大半夜的把人叫来又叫人走,她可不是好打发的人。
凌晨!?
一听到现在的时间,沐雅汜马上把桌上的手机构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星期天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现在是星期一早上两点零五分。他抱歉的抬起头,眼睛里盛满了慌张,「麻烦你……你们了,你们先回去吧。」
「你确定吗?」齐桢轩不太放心的问。沐雅汜「嗯」了一声。
「但是……」
「甜心,人家都这麽说了,走吧。」安妮塔抛下这句话就转过了身,亚麻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甩出了一股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好吧。」齐桢轩从椅子上起身,「吃完就休息,早上我再来看你。我们走罗,晚安。」
「啊、晚安……」
沐雅汜安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後,然後慢吞吞的吃起了清淡的粥。
安妮塔住的地方离沐雅汜的住所大约距离三个街区,就在那坡度不大的小山丘上。齐桢轩陪她走在凉飕飕的阴暗街道上,两人的脚步都不快,颇有几分悠闲散步的感觉。
「那小可爱成年啦?」
「是看不太出来,不过也二十几了吧。」
「二十几,那就好,是我能出手的年纪。」
齐桢轩眼神无奈的瞟了她一眼,「别闹。」
偏过头哼了一声,安妮塔咖啡色的眼睛像上一翻,露出「又来了」的表情,算不上厌烦,「你这时候的口气还蛮讨人厌的,蜜糖。」
「你不要欺负人家。你刚刚到底对人家做了什麽?」
「摸了他的脸一下。白泡泡幼咪咪的,是青春的肉体。」
「不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动手动脚啊。」
「那我就对你动手动脚好了。」安妮塔挨近齐桢轩,左手伸到他的背後,熟练的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别闹。」齐桢轩声音里的无奈更重了。
安妮塔歪过头,把头枕到他的肩膀上,「你害羞了啊?嗯?」
「三十好几的人有什麽好害羞的。」
安妮塔「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和小可爱蛮熟的?他是你朋友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齐桢轩自动忽略了後面那一句回答:「说熟也不算吧,就是最近常遇到这位小朋友。」
「是喔,我还想说你什麽时候认识了住在小七期的小少爷和大小姐。」
「大小姐?你说白小姐?」
「嗯哼。」安妮塔蹭了他的肩膀一下,「就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俏妞。」
「白小姐是窃案的受害人。」齐桢轩的眼睛弯起,带着笑意,「帮我个忙。」
他们经过路灯底下,白色的灯光洒进他的眼睛里,充满一片人造的光辉,随着他们往前的步伐,那片光亮很快就融化在夜色里。
「你真是个过分的帅哥。你明明就知道我已经不再拿你的钱了。」这下换安妮塔的语气里染上无可奈何。
齐桢轩的眼睛里流露出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可怜,精准又不让人看轻,「你会帮我吧?」他的眼神同时透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不让人反感的小小挑衅。
「无聊,用那种假装询问的语气问一个你早就确定答案的问题真的很没意思。你这男人真的是没劲透了。」
「嘿。」
「哎,跟我说说吧。」
「白小姐前阵子出国玩回来後,发现家里被翻得差不多了,损失蛮惨重的。要听听她丢了什麽吗?」
「我猜她掉了几个名牌包吧?那美丽的俏妞和名贵的包包多适合啊,她自己一定也知道这点,所以不可能没有几件名牌包包的。」
齐桢轩瞄了她一眼,「羡慕?」
安妮塔扯了齐桢轩的手臂一下,让他的身体往自己靠近,停下脚步她稍稍踮起穿着人字拖的脚尖,粉嫩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放低又放慢了声音说:「羡慕什麽……我有更好的。」说完她牵着他的手放声大笑。
「会吵到别人。」
「那就把他们吵醒,让他们看看我们如何相爱。」
齐桢轩放任着安妮塔牵着他的手走在前方,「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什麽可疑的人事物。」他把话题重新绕回窃案上,「我们约谈过辖区内的嫌疑人,但都不是他们。」
「都是老规矩,我知道啦。」安妮塔的脸上犹带笑容,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她的住所出现在前方静默的路口,他们缓缓走去,走到她的家门前时,他们松开彼此温暖的手。安妮塔站在门前问:「虽然你回所里也只要花五分钟,但你要不要早五分钟上床睡觉?你明天六点就值勤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大门,大方的请君入内。齐桢轩叫她去帮忙照看沐雅汜的时候,她没戴钥匙出门。她不担心遭小偷,贵重物品她不是存放在银行就是藏在没人会发现的秘密角落。
没什麽犹豫的,齐桢轩走进门内,脸上没有一点局促,神色如常。
安妮塔带上门。喀擦,落锁。
齐桢轩已经自行走上二楼。她知道他会好好安顿自己,安稳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