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做什麽?
愕睁闪着惊惶的蓝眸,映入眼帘的这一幕,令井野百思不解。
回想几分钟前那浑沉的脑袋正打算进入梦乡,一股诡异的触感自耳际滑过,原以为是发丝传来的错觉,可数度流入的温热柔抚,直觉她不是作梦,然而睁眼刹刻她必须试着相信眼前的事实——那不可能的亲抚是来自这名任性的男人!
井野坐起身,顺着她的动作,原本僵化的佐助跟着後退,伸长的掌心微微退缩。
「你……」
「我……」
大眼瞪小眼,黑瞳对蓝眸;僵凝的当下,谁也不知该如何接语,只是任由窗外风声在静得出奇的室内,缭乱不已。
「我……」掌心更是回缩,在面对她透澈的眼神,竟叫人如此怯懦,佐助颤动着黑色眸子,脑中呈空白状,完全无法解释此时的窘况。
该逃吗?是应该再次选择逃避吗?如果现在逃走了,老天还会眷顾地再一次予他独处的机会吗?不可能!不能再逃了!解除被束缚的魔法不是逃,而是……
他知道!他是知道的!当初会选择逃避是拥有复仇这天大的挡箭牌,而如今他已无牵挂,毋须再否认心中那份真,即使会被伤害,即使结局不再美好,他都认!是的!他要全部接受,包括嫉妒、爱慕、思念以及长久以来对那四字的渴望,他全部接受!只要她别再逃离自己就好。
定下心,坚毅染上双眼,令原是黑浊的瞳孔乍现异彩,他再一次趋前,方收回的左手臂同时跟着前进。
目睹这一举,井野更如惊吓的小动物般退後,她从来就不明白眼前男子的思考模式,就如同今早在心中划下的肯定,他们是陌生的,只是这陌生的男子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她浑然不解,甚至沈默地不知该用何语止住他的动作。
「可以再说一次吗?」掌心几乎触於井野面颊之时,佐助以恳求的语气响彻井野双耳。
「什麽?」说什麽?
「说你喜欢我……」无辜哀诉的双眸,伴着惊人的字眼流入井野脑中,她更是惊骇,疑惑深攫蛾眉,令她不禁流入求解的漩涡……
我喜欢你?若扣除睡眠时间的话,她可不记得人生任一段曾大胆地对这男人说过此四字,更打包票再怎麽热情奔放的自己都不可能有那个胆量当着他的面前说出这片真心。
若扣除睡眠时间的话……
难不成方才她又趁熟睡时发表言论了吗?但现在的自己没对佐助怨声连连就好,哪可能会道出有违良心的肉麻话?
到底是何时说的?想破头她都不可能想得出来,她只知道为躲过佐助渴求的掌心,身子拼了命的後退,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滑出这张椅子!
等不到井野答覆,见她颤动着双唇,吐不出只字,心急了,他甚至想将这女人拥入怀中,逼迫她承认对自己的感情,只要有一点可能也好,再回到那个时候吧!
伸长的臂膀即将实行心中所想,门外忽传两道闷响——
叩!叩!
为掩饰尴尬的片刻,二人迅速旋首,朝门边望去……
「时间到。你们可以回去了。」外守的侍者微微推开门面,扔下此语便先行离去。
「是!」井野漾起一道获救的笑颜,躲过佐助前倾的身子,以最迅雷的速度开始狂奔,随着侍者的脚步,消失在门外。
空气尚残存一丝属於井野的纷香,将视线随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回落已收回的掌心。握拳,却掩不过曾经在手心留下的温柔触感,眉头深锁,黑色的眸子於黑夜里更是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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紊乱中闪烁黑色之影,穿梭之际冷凉了追逐的双脚,紧随在後,呼喊了什麽?蓦然惊见他的回首,泪眼洒遍开花之刻……
窗外的冷凉拉低室内温度,朝晨最可怕的片刻即是天人交战的赖床欲念,然而今日的她似乎有所成长,又或是上一秒的梦境牵制了她的心,令其连一点心丝都无法落在平日的贪睡。
睁眼不到五秒,井野便已坐起身,诡异的是,随地心引力左眼一滴泪珠直直滑落,这是多年来每每梦到落泪刹那,转醒时分,第一次真的落下泪水,难道平淡无趣的每一日真有那麽一丝改变?硬要归咎的话也只有昨日的事了……
『可以再说一次吗?』
『说你喜欢我……』
伸长的臂膀及渴求的眼神,彷佛此刻就在她的面前,她拭去落於嘴畔的泪水,拭去心中莫名漾起的潮水,努力换上平日神清气爽的山中井野,心底发响一道道自我催眠……
可以的!你可以的!只要再撑一晚就好,明天他就会再度消失,所有的一切恢复原状,而後朝晨清醒的自己将不再落泪……
起身,梳洗,用餐,换上忍服,出门,执行任务,然後……完成今日的惩处。
刻意在自休室外晃了好几圈,直到侍者发现自己的存在,只好假装迟到地装傻带过,其实今早的任务老早结束,但她就是拖着不甘愿宁可那D级的任务永远也不会完成。
门面透着冷凉,她已经为这股不甘愿扣留了十五分钟,依昨日佐助那般认真罚写的情形,也许他已经完成惩处了,那麽迟到的自己将可以独自一人,毋庸面对毫不自在的气氛。
心中打着如意算盘,甚至穿来了御寒的大衣,这样两人更无须并肩而坐。
一切会很顺利的!开门同时,她已想像到佐助埋首振笔疾书的模样,幸运点,搞不好已是准备交卷收拾桌面的时刻,然而在她踏入室内望向佐助的方位时,映入眼廉的这一幕却怎麽也没为她料想到。
不思议,向来认真的佐助,此刻竟诡异地伏於桌面,埋首於环绕的双臂,微幅运行的呼吸,令人感受得到坠入梦乡的深沈。
睡着了?
走近佐助身旁,试探性地研究起他的睡容,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佐助懒散的模样,直叫井野怀疑地不愿承认眼前的真实。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
久违的重逢,莫名巧合的惩处,当年绝情的疏离,埋首认真的罚写,而後深情款款地向她求情,现在却又大喇喇地睡於此,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井野被搞糊涂了,从遇见他的那一刻,也许自己就未曾清醒过,对一个无法熟识的男人,那般紧追在後,她是不是太傻了些?
立於桌边,硕大的自休室延续昨日的冷凉,甫确认了佐助的睡状,却在相信同时,为这般寒意感到不安,心底回传担忧……
笨蛋,睡在这儿是会着凉的!
她是不该理会这名男子,一个压根儿不将自己当一回事的人,又有何资格要求别人的关心?可姑且不计较他的身份,基於人性本善,井野就是放不下在凉秋里,身着单薄忍衣,伏於桌面入睡的男子。
褪下身穿的大衣,井野欲将之让渡给跟前的男子,正打算将大衣披上,动作却为划破宁静的一语给止住……
「井野……」
她微微一愣,确定室内别无他人,而这音嗓正是她一直熟悉的男音,视线转而飘向佐助的唇瓣,似乎仍在颤动,莫名不解泛於心头,当下男音又起……
「井野……我喜欢你……」
啪啦……
大衣沈重地落於地面,圆睁的蓝眸,惊愕中涌上一股热潮,呯然跳动的心脏止不住平息,触电般流动的暖意直冲已沈寂多年的心……
『井野……我喜欢你……』
是梦话吧?这是梦话吧?紧攫着发烫的胸口,她不明白地自问,为何面对梦话的一句,却令此刻的心境汹涌澎湃?
原来,她也是个容易把梦话当真的人呀!
「我喜欢你」四字,从懂事以来就未曾在耳边间歇过,对她而言是既憧憬又乏味的四个字,由不同对象道出相同的字句,每每总令她感受不同心境,然而却没有一次能真正打动她的心,那笔直着朝内轮印记前行的心意,从未对任一句「我喜欢你」驻足,然,最後仅换得冷峻的躲避。
任性的男人,为何到了此刻还要吐露震撼人心的一句?而自己竟还是任性地喜欢他?
喜欢他……
酸意窜上鼻尖,攫住胸口的掌心更是紧缩,心用力一颤,而後湿润的双目再也盛装不住虚伪,溢出了长年忍下的委屈,一前一後地双眼泛下泪液……
泪珠朵朵,划开了僵凝的空气,滴落於桌、於地,於佐助伸长的指尖……
「为何要哭?」来自魅人的熟悉男音,他早已起身,为落泪的井野心疼地伸长了手心,接收一株株滑落指尖的真情,而後内疚地不解。
「刚才那句是真心的……」更贴近井野,双手开始轻抚井野湿润的面庞,她却挣扎地摇首,激动之余更是溢出无数泪水。
「谁晓得!说不定过了今晚,你又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抽噎着,最後的咬字含糊不清,她不甘愿地拍打来自佐助双臂的暖意,明明那般渴望,如今却不允许她放下自尊,一切起因都是眼前男人的自我。
「不会了……」
「骗人……」
「这次不会了,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因为我们太相像了。」
是的,他们就是太过相像才不愿面对彼此的心意,他们就是太过相像才宁愿选择逃避,他们就是太过相像才会受砌上自尊的高墙,划地自限;如果生世对调,相信井野同样会为了复仇,宁愿受伤的只有她,也不要拖累另一颗爱慕的心。
「不要……不要……」就是不愿卸下最後的矜持,她为他熬了那麽多年,嚐遍多少苦涩的果实,为何现在才愿意告诉她——爱情可以开花结果?
顾不得井野挣动,佐助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感受得到她的认同,那总爱以逞强带过的女孩,是他再了解不过的了。
「我喜欢你……」於耳畔轻吐气语,井野缓缓闭上双目,泪水放送温情而落,倚赖地安身在佐助怀中。
「爱情可以开花结果」这一次,那果会是甜的吧?至少为真爱苦等多年後,换得的不再是冷绝的背影,而是满载真意的怀抱,他们是既陌生又相似的两人,却为这样的彼此相互吸引,早在第一次接触的那刻,就注定了厘不清的情感纠葛,她必须面对这一切,因为这是她在一开始就选择的路途,不是吗?
怀中芳香扑鼻,让他欲将之深埋其中永不放手,他曾经亲手葬送了垂手可得的幸福,如今上天赋予他重生的机会,他绝不再重蹈覆辙,绝不……
「现在可以再说一次吗?说……」
我喜欢你……
夜中秋风吹送道道冷丝,透着风声冷凉,室内缭绕清意,却冷却不了於耳际呢喃的细语,暖暖萦回……
想当然尔,罚抄是不可能如期完成了,但……谁在乎呢?
夜语呢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