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寂静的世界里出现声音,宛若黑暗出现破口,光芒从微小的缝隙渗入
我看了光,於是发芽,向往着光的方向
我不语、无法言说,却渴望你的聆听
我努力伸长枝桠,想触碰你所在的世界
我欲语、欲想言说,我渴望你的聆听
聆听我的排山倒海,聆听我的无声心碎
在失语的世界里,我渴望聆听
你是我的心之所向
和陈麟廷与他弟弟用过餐後,林诗宇回到家後便写下了这首诗。陈麒廷的存在让他很紧张,他对自己大量的关注和喜爱让林诗宇害怕得想逃。
但这也让林诗宇意识到陈麟廷对他而言有多麽的特别,他是目前唯一这麽快取得自己信任感的人。
在自己会不断反覆检查讯息时,林诗宇就隐约知道自己对陈麟廷的情感不太一样了。
他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在黑暗里开着小夜灯,戴着耳罩式耳机,让自己被声音围绕。
他的屋子太安静了,一个人会寂寞,所以他总用音乐塞满自己的世界。
陈麟廷刚跟他说晚安,他为弟弟的失礼道歉,也谢谢自己愿意一起共进晚餐,接着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个晚上。
恋恋不舍地看着对话框,林诗宇忍不住反覆看今晚的聊天内容,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情感。
Word上的文字有些表露着自己的欲望,林诗宇不敢贴到社群网站上,他知道陈麟廷会看。
可是想要诉说的心情无处发泄,林诗宇最後将这首传给自己的编辑和汪老五,接着起身走向录音室。
母亲将自己所有的财产信托,并在遗嘱里提到,自己必须大学毕业外,在这同时还必须学习音乐,找她指定的老师学习,达到她所规定的上课时数,这样才能继承她所有的财产。
林诗宇一开始还不懂母亲为何这麽做,但一直到自己被音乐拯救之後,才意识到那是她留给孩子最後一条救赎自己的路。
在林诗宇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不在家,母亲独自扛起照顾他的责任。而在许多心痛的过往中,母亲的笑容通常出现在自己演奏乐器给她听的时候。
关上房门,约六坪大的房间墙上贴满了吸音海绵,鹅黄的灯光打在木地板上,整个空间显得温暖。电钢琴、木吉他、混音器、电脑被安置在各个角落,林诗宇当初花了将近百万打造这个房间。
这里是世界上让他感到最安心的地方。
台湾过於湿热,即便用特殊建材打造这个房间,林诗宇仍旧会二十四小时开着除湿机。乾燥空气吸进肺里,喉咙略略发痒。
最新更新的podcast播放数在一两千之间,比以往新集数还要多。他没有特别固定更新,每当有什麽话想说、乐曲有新灵感,还有最近他对自己有新的觉察,林诗宇就会录音记录。
让人听见只是意外。
汪老五:恋爱了?
三更半夜的能回应林诗宇的也有只有经营酒吧的汪老五了。
盯着萤幕,林诗宇胸口憋着一口气,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这件事,他只要说「是」了,那就代表他喜欢陈麟廷了。
<b>麒麟鹿咖啡-麟廷:下礼拜一,早上十一点在新光,一起吃饭,然後再看电影。</b>
又看了看方才与陈麟廷的对话,林诗宇心底无法克制期待兴奋,他甚至已经想好明天要穿什麽出门。
叹了一口气,他实在骗不了自己。
ShihYuLin:嗯⋯⋯
汪老五是他的伯乐,当初他在youtube放自己的音乐创作时,他是第一个向他联系想要购买版权的人。
林诗宇也因此开始能够在录音室里说话,母亲死後的第十年,他终於再度听到自己的声音。
汪老五照顾他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明明就是年过四十的大叔了,却能够理解林诗宇音乐和文字创作中的忧伤与渴望。除了吕姊之外,汪老五是林诗宇第二个能放心讲心里话的人。
汪老五:对方是怎样的人?
除湿机发出微小嗡嗡声,林诗宇动了动唇舌,心里有股极欲诉说的欲望。
ShihYuLin:很温柔、替别人着想,过度付出、很会照顾人的人。
陈麟廷待他很好,去咖啡厅时他总是请东请西,好像怕自己吃不饱似的。他知道自己怕人,还特地留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让自己能不受打扰的工作。
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但却好似认识多年的朋友,无话不说。和陈麟廷在一块十分安稳,自己无需担心他的眼光,也不用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无礼好奇,他总是体贴地不触碰任何人的伤痛。
这样过分的体贴让陈麟廷彷佛没有自己一样。
他总是听着别人过往,想着别人可能的伤痛,选择将自己缩小,温柔地照料他人。
林诗宇知道自己渴望有人能够依赖,所以当有人会主动照顾他时,自己对对方产生极大的好感。吕姊、汪老五都是这样。
汪老五:人家喜欢你吗?
看到这个问句,林诗宇顿时有些泄气。
ShihYuLin:不知道。
在与陈麟廷为数不多的相处经验里,他好像对所有人都这麽好,自己似乎不是特别的一个。他对客人观察入微,有其他朋友到来也会无偿请他们喝饮料咖啡,也提过一两次他跟朋友出去看电影的经验⋯⋯自己对他应该就只是一般的朋友吧。
一般人会想要揉朋友的脑袋吗?
林诗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想太多,但脑子总是把许多奇妙的细节解释为陈麟廷喜欢自己。
搞不好人家根本不是同志,是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
汪老五迟迟没回应,林诗宇猜他大概在忙,叹了口气。
他看着麦克风,犹豫地想,到底该不该把此时此刻的心情录下,和听众们一同分享。
讨论自己的爱恋过於害臊,但这又是他第一次对人有这麽强烈的情感,真的很需要有人能和他一起聊聊。
凌晨一点四十二分,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林诗宇抱起了吉他、戴上耳机,按下录音键──
*
「大家今天过得还好吗?我是失语。我觉得这问题有些突如其来,但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曾经有过『喜欢』的情感吗?
「我最近有喜欢的人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每天都想见到对方,看到他会很开心,忍不住想把自己所有事都告诉他,甚至做出平常都不会做的事。
「我反覆地看我们line的对话内容,脑子不受控制地把对方所有的行为解释为喜欢自己。我看过一些相关心理学的书,当人对另一人出现『喜欢』的情感时,似乎就会如此。」
「我想我对那个人就是喜欢吧,但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大家能分享自己的故事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还会出现什麽样的情况吗?」
失语无预警更新了⋯⋯应该说,诗宇更新podcast向来很随性,通常是一到两个礼拜更新一次,有时候甚至一整个月都没有。过去从未像今天一样,隔两天就有新集数⋯⋯内容还是在讲他恋爱了。
失语的粉丝们几乎炸裂,FB粉专讨论得万分热烈,有人崩溃、有人祝福。而身为失语狂粉的陈麟廷⋯⋯他原以为自己会有不小的失落,但当失语在描述爱恋的心情时,他脑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诗宇。
那天他被弟弟吓到就立刻躲到自己身後,陈麟廷觉得可爱得不得了。还有他无声掉泪的模样,陈麟廷好几次想替他抹去泪水。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麽对林诗宇有那麽多好感,但妹妹那句「通常自己去酒吧都是去约炮⋯⋯?」的确让他噎在心头十分难受。
林诗宇是会约炮的人吗?与他相处下来,不像是啊⋯⋯可是,他约炮又如何?自己又不是他什麽人,在乎那麽多又有什麽意义?
早晨六点二十分,原是陈麟廷起床出门慢跑的时间,但他听完了失语最新的音档,瘫在床上,勃起中。
不知是否是恋爱的关系,失语的声音比以往高了几度,说话也像掺了蜜一般,听的人也感到甜腻。滑开手机,他与林诗宇的对话停在晚安,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想在对话框里打「早安」,但这样又像尬聊的开头,陈麟廷不想自己像个无聊男子不断骚扰林诗宇,但又好想与他有所对话⋯⋯
麒麟鹿咖啡-麟廷:今天我打算尝试新的三明治食谱,我可以请你当我的试吃员吗?
这时间诗宇应该在睡觉吧,他说他都三四点才睡,中午左右才会醒。陈麟廷看着对话框发呆,但没想到立刻就被已读,他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ShihYuLin:可以吗?我老是白吃你们的食物
麒麟鹿咖啡-麟廷:当然可以,我朋友们都很常当试吃员
陈麟廷贴了个「安啦」的贴图,一想到林诗宇今天又会来店里,他就忍不住开心。
麒麟鹿咖啡-麟廷:你今天怎麽那麽早?
ShihYuLin:我正要去睡,有点失眠
麒麟鹿咖啡-麟廷:那你赶快睡,你睡醒了line我,我再准备材料,你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吃
ShihYuLin:好,谢谢,晚安
麒麟鹿咖啡-麟廷:晚安
ShihYuLin:不对,是早安才对(emoji)
麒麟鹿咖啡-麟廷:(emoji)
林诗宇已读之後,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短短的对话,让原本沮丧的心情飞扬了起来,陈麟廷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好笑。
看着裤裆里的兄弟,脑子里浮现那天林诗宇眼泪掉个不停的画面,他连忙甩头把这景象赶出脑袋,起身去冲冷水澡。
意淫林诗宇⋯⋯这个罪恶感太强烈了。
*
「你有心之所向吗?」
那天陈麟廷邀请自己到咖啡厅喝测试中的饮品,自己一边喝一边写心得,陈麟廷突然问了他这麽一句。
陈麟廷见自己困惑,又补充说明:「昨天看你的《无声孤寂》,其中一篇〈心之所向〉。我看完之後就在思考,自己的心之所向到底在哪。」陈麟廷手里拿着咖啡杯,仔细地擦拭,眼底有些迷茫,「我没有想到答案,所以想问你的想法。」
虽然自己已经比较熟悉陈麟廷了,但听见自己的作品出现在他口中,还是会感到害臊,有股自己的内在被注视的感觉。
我希望我能够说话。
当初会写〈心之所向〉是因为发现自己能够在录音室说话,也发现自己没那麽怕人了。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他开始有认识新朋友的想法,希望自己能够对人开口讲话,不要让沟通成为交朋友的绊脚石。
他忘了这个话题是怎麽结束的,只记得陈麟廷皱着眉头看自己的表情,似乎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他依然体贴地没有问为什麽,自己也没有主动说出失语的原因。
垂下眼闪避陈麟廷的眼神,他害怕将不堪的过去告诉他後,他会不愿意继续当自己的朋友。
在失语的世界里,我渴望聆听
你是我的心之所向
我想对你说
我喜欢你
林诗宇做了很多梦,过往许多画面混杂在一起。
同学们笑他声音难听、母亲歇斯底里地要他闭嘴、父亲掐着他的脖子要他把钱交出来、吕姊笑着跟自己保证说这部小说一定卖、汪老五拜托自己把歌卖给他、陈麟廷救了被三人包围的自己⋯⋯最後是心理师对自己说:「这都不是你的错。」
当他睁开眼时,房间一片漆黑,喉咙疼得受不了。
他原以为是窗帘没拉开,但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是晚间七点多,他想起身喝水,却发现四肢无力、头晕脑胀,甚至冷得发抖。
林诗宇的抵抗力本来就弱,加上季节交替、昨天被雨淋、整晚胡思乱想的睡眠不足,在睡眠期间感冒加剧。可能也是因为生病的关系,那些平时压在心底的记忆与渴望全都被翻了出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混乱的情绪让他想哭。
忽地,手机发出嗡嗡声,是陈麟廷发来的讯息,仔细一看还有五通的未接来电,似乎很着急。
ShihYuLin:抱歉
我好像发烧了
睡到刚刚才醒
吃力地打字,眼睛不太能对焦在萤幕上,林诗宇连标点符号都不管了。放下手机,用棉被把自己裹紧,他才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应该告诉吕姊自己的状况,但吕姊忙着编辑工作又要照顾孩子⋯⋯自己忍一下就好。
嗡──嗡──
麒麟鹿咖啡-麟廷: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现在谁在照顾你?
ShihYuLin:没关系
睡到明天烧就退了
麒麟鹿咖啡-麟廷:给我你家地址
陈麟廷为什麽要问自己家在哪里?林诗宇看着手机发呆,脑子转不太动,迟迟没有回应。他只有说过家大概在哪一带,但从来没确切的告诉他位置在哪。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陈麟廷用网路电话打了过来,他语气坚决而严肃:「告诉我,你家在哪里。」这是陈麟廷第一次打电话给自己。
林诗宇只能回以安静。
陈麟廷:「把你家地址打在line上面,跟你家大楼警卫说一声,我要过去找你。」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如果是平常,林诗宇肯定会拒绝。或许是烧坏脑子了吧,他把住址给了陈麟廷,也传了简讯给管理室,做完这些後意识又渐渐模糊。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般在乎他了。
他想起了母亲,在他生病的时候会整夜陪着自己。不管自己多大了,她还是会唱摇篮曲给自己听⋯⋯最後,是母亲上吊在客厅的画面。
「诗宇、诗宇、醒醒,诗宇⋯⋯」男人的声音像从水中传来,林诗宇困难地张开眼,看见他有所渴望的人。
陈麟廷的出现宛如在黑暗的世界划出一道光亮,强烈的恐惧不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载的悲伤从心口溃堤,泪水失去控制地从眼眶奔逃而出。
「唔、哇啊──」於是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