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出学务处後，我看见方昱程倚靠在穿堂的布告栏上。
真稀奇，他难得出现在班长集合。
反正我也跟他不熟，他有没有出现也不关我的事。
正当我要走过去时，他自顾自的开口。
「他很不好。」
我转头看他，不用问也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
所以我应该要说什麽？他不好，难道我就很好吗？
「因为你的关系，他现在整天像个死人一样，看了就讨厌。」他翻白眼，摆出受不了的表情，「吹出来的音乐根本都不能听。」
「你什麽时候那麽关心同学了？」我冷嘲热讽的说，他平时明明都只关心自己，什麽时候那麽好心关心别人了？
「我只是看不惯。他不是个特别有天份的人，但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只为了能追赶上像我这样有天份的人。」他讲话一点都不谦虚，样子跟尹晨恩有几分像，「可是，他现在却因为这些小情小爱而让自己振作不起来，我真的不懂，到底为什麽你能让他这麽失魂落魄？爱情真的有那麽伟大到，值得他放弃努力那麽久的东西吗？」
「不要把我的感情说得很廉价。」我握紧拳，拇指嵌进手心，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什麽都不懂就不要擅自评论别人的感情。」
接着我反问他：「方昱程，你真的懂什麽是爱吗？如果没有感情的人，就算技术再高超，吹出来的曲子也只会是空有外壳，却毫无灵魂，不是吗？」
我想起国二之後的他吹奏出来的曲子，技巧一次比一次还要高超，但他眼里没有任何一丝波澜，说白点，就是只会吹奏的机器人而已。
我似乎真的戳到他痛处了，我看见他脸色大变，怒瞪着我，「我不管怎样都比起因为一点情绪而好像天塌下来的人好吧。」
说完，他就迳自走了。
不过想想，他虽然嘴巴毒，也很骄傲，但他是不是，有点关心赵宇翔呢？不然怎麽会特地来班长集合堵我，跟我说这些话？
他人其实并不坏，我还记得国中时他对待每个人和善、彬彬有礼、偶尔有点调皮的样子，只是那时候的他，跟现在的他，相差甚远，判若两人。
「不是我要说，你真的是个笨蛋，谁会把自己的感情事拿去校刊投稿啊？」
尹晨恩看着布告栏上我投稿成功的诗，一边吐槽我，一边翻着白眼。
不过主题不就是爱情故事吗？我只是照着题目投稿而已啊。
「我哪知道我会被选上啊……当初也只是随便乱写的，没想到就上了。」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莫名有羞耻感，整个想去撞墙。
尤其是我写的东西，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告白，这是情书。
想到这些文字被贴在布告栏、之後也会印在校刊上让全校的人看到，我现在好想冲去印刷厂阻止校刊的生产。
「不过随便乱写就上，代表你也有潜力吧，你如果认真写，应该可以得到第一名。」他难得的称赞我。
「你竟然也懂得欣赏文字？」我有些惊讶的说。
「拜托，艺术是不分领域的好吗？学艺术必须要接触多方面的东西，不然作品就只是空有外壳而已。」
就算技术再高超，吹出来的曲子也只会是空有外壳，却毫无灵魂，不是吗？
我突然想起我对方昱程说的话，没想到尹晨恩竟然也说出差不多的话。
「你真的很喜欢美术。」虽然他平时很跩、很目中无人，但他跟赵宇翔一样，对美术、音乐有一定的坚持。
「喜欢吗？」不是肯定句，是疑问句，他像是在思考什麽，目光悠远。
半晌，他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有天份，走得比别人前面，那我就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做好这件事，不然……」他叹口气，「我就什麽都没有了。」
我懂他的心情，当你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事时，你找不到生存的意义，然後就会……
——像我当初一样。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至今还是我已经结痂、但却不敢触碰的伤口。
上次想起这些事时，是赵宇翔生日那天，我拒绝他告白的那天。
「但他却无法点亮你心里最黑暗的地方。」
「什麽？」
「你的诗啊。」他敲了敲布告栏上的塑胶板，「世上哪有什麽感同身受，没有人会完全懂另一个人的难过的。」
我看着我的诗，不知道如果赵宇翔看到时，会怎麽想？
〈你是我的漫天星光〉
你点亮了
我漆黑的宇宙
没有太耀眼的光芒
刚好的亮度
一点一点地点亮了我的宇宙
但我却忘了
你是那麽的遥不可及
是我用尽全力
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但他的答案，对现在的我来说，重要吗？
今天早上升旗时，我站在台上领奖，看到赵宇翔在左侧的阶梯上，跟全音乐班的学生们一起演奏时，心里有满满的复杂和难过。
平常升旗时，我总是待在台下看他演奏着国歌、国旗歌、校歌和颁奖歌。
我总是为台上的得奖人和为他鼓掌。
但如今，我站在离他那麽近的地方时，我却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不会为我鼓掌了。
那我站在台上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校长在颁发前几名的奖状时，我偷偷瞄了一下赵宇翔，他的眼神淡漠，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看到他那麽没精神、难过的样子，也让我心痛了起来。
我明明不想看他难过的，可如今，我成为了连自己都讨厌的那个人。
这时他转过头来，我赶紧把头转到前方，注视着台下的学生。
我配不上他。我不值得他对我那麽好，他应该找个跟他一样美好的女生，而不是我。
他的身边，真的是我无论用多少力气，都无法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