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调整一下呼吸,冷静一些,这样才不会被发现。」走到图书馆外,尹晨恩对气喘吁吁的我说。
「可是我不想翘课。」站定调整呼吸後,我对他说。
「现在回头也来不急了,已经上课三十分钟了,你拿什麽理由搪塞老师?」他挑眉,「你在校园乱晃也是在翘课,还不如跟我走。」
他为什麽可以把翘课讲得好像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他说的也对,现在如果不跟他走,就是在校园闲晃,如果等下风纪问我怎麽了我可以说我身体不舒服到保健室躺一节课,但现在回去的话时间太尴尬、太容易让人起疑了。
「好吧。」我点点头答应他。
见我答应他便笑了,接着他把制服扣子再打开一颗,并回头告诉我:「等下就当作平常下课到图书馆一样放松就好,千万不要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不然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知道吗?」
我点点头,深呼吸确定自己不再紧张後,便跟尹晨恩一起走进图书馆。
图书馆的冷气到冬天还是把温度调得很低,让我一进去便打了个哆嗦。
我跟尹晨恩一前一後走上楼梯,图书馆阿姨看到我们,瞥了一眼後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似乎一点也没想管我们的意思。
我看了看馆内座位上有几个是高三学测生,我随即意识到,尹晨恩是要我假扮成高三生混进来,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指了指柜台旁边的楼梯,要我走上去。
那个楼梯我没上去过,我只有在二楼图书馆借过书,没有去过其他楼层。
我跟着他走上去,他好像走自家厨房一样自在。
走到三楼时我才发现,原来是美术班展出作品的展厅,上面有许多美术班同学的作品,当然也有尹晨恩的,但在我想仔细看他的图时,又被他叫上去了。
再上去就是顶楼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图书馆的顶楼,这边不比图书馆亮丽的外墙,红砖上多了许多各色的喷漆和涂鸦,很像电视剧中坏学生常来的地方。
「你知道为什麽我会带你来这边吗?」
我摇摇头。
「这边可以看见这座校园的景色,也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事。」他用像是观察动物的眼神看我,「例如你跟赵宇翔。」
「你带我来这边就只是跟我说这个?」
「不是。」他的态度转为严肃,「我想告诉你我的事。」
「你的事?」我有些惊讶的说,「不是,我们认识不久,我跟你的交情也没好到可以对我说你的私事吧?」
「打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们很像,说不定可以当朋友,我把你当朋友,我也相信你不会乱说,所以我想告诉你。」
「你把我当朋友?」我不可置信的说,我摸不清楚尹晨恩这个人,他时而捉弄我,时而又不理我,现在却说把我当朋友。
「当然。不然怎麽会带你来这里?要是别人我早就不管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要跟我说什麽?」我暂且算相信他了,毕竟当赵宇翔说他不是好学生时,我有替他说话,这样应该就是朋友之间会有的举动吧?
他往前走向栏杆,我也走上前,他慵懒的靠着栏杆,看向操场。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父母感情不睦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我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清,「大概在我小学的时候,我就发现我爸跟公司的下属有一腿,那时候我妈每天都在哭,哭着求我爸跟小三分手,回到这个家,让这个家恢复到以往的样子。但这样放低姿态、自尊的她并没有得到我爸的一丝怜悯,我爸反而打她,还说:『整天只会说分手还会说什麽?你难道就不能跟小三好好相处吗?』」
他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做坏事的人永远都可以没有理由,甚至责怪他人,都是他人的不对,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他翻了个白眼,满满的不屑,「『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这句话到底他妈谁说的?讲得那麽理直气壮,只为了合理化自己所犯的错误。」
「《犀利人妻》里的黎薇恩说的。」我冷冷地回他,打断他的话,他给我一记眼刀。
「我没办法原谅我爸,也无法原谅我妈,你一定觉得我妈是个受害者吧?」没等我回应,他继续说:「错了,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她不满她所遭受的对待,所以都报复在我身上,一开始我忍气吞声,一直告诉自己,她也受很多伤,需要出口,如果打我能够让她好一点,那她就打吧。」接着他的眼神转为冰冷,毫无温度,「但她的行径越来越夸张,对我不只是肢体暴力,还开始有了精神暴力。我记得她有天情绪失控大爆走,大概是某天下班我爸没回家,载小三回家还在那边住一晚,我妈一直打我,最後说出:『就是因为有我,我爸才会找小三,才会离开这个家,才不再爱她』。」
我没想到他历经过这些事,他所承受的这些,都是我无法想像的。
「我妈在意识到自己说出什麽後随即跟我道歉,我一开始有原谅她,但没想到她还是再犯了,甚至变本加厉。」他笑了,笑的很哀凄,好像在嘲笑以前原谅妈妈的他很可笑,「《安眠书店》里的伦总是对派克的妈妈施暴,最後再道歉,但过没多久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乔对派克说:『人是不会改变的。』对,人本性难移,同时也犯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机会,但他们总是让人失望,而我也失望了。」他举起双手摆在身体两侧,「就成为你现在所看到的尹晨恩了。」
他在笑,但皮笑肉不笑,这样的他,看得有些让人心疼。
「那你爸後来呢?」我问他。
「跟我妈离婚,和小三远走高飞罗。」他放下手,「而且还高调不行呢。不对,他在还没跟我妈离婚的时候就已经高调到不行了,载小三上下班,搞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难道……这些流言蜚语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感情?」一般来说,遭到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很有可能换公司、分手之类的,但他们没有,反而还跟正宫离婚,顺利当上正宫。
「我爸是公司的高层主管,要是有人敢公开说什麽,就会被他开除,真是公私不分啊。」他翻了翻白眼,满不是在意的样子。
「这些年你是怎麽过的?」我有些心疼地问他,我不敢想像,在这个不被父母爱的环境中,他是怎麽活下来的。
「我离开我妈,没有去找我爸,去找我妈妈的妹妹,也就是我阿姨住。」他叹了口气,「幸好她算正常人,待我也不错,但寄人篱下白吃白喝总是不好,所以我有在一间咖啡厅打工,还有兼家教,教一些初学者基础之类的,打工的钱每个月都给我阿姨一点当作房租,剩下的钱就存起来买画具或是颜料。」
「我很佩服你能活到现在,要是我,早就撑不住了吧。」想起国中的那些回忆,我的身子就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活到现在的,直到现在也是。」他从栏杆往下看,「偶尔想起那些记忆还是会很痛苦,还是会想往下跳,但我不甘心,凭什麽我那麽痛苦,那些人却还能他妈活得好好的?」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好像他反覆的拿那些伤来割痛自己,到了最後没了知觉,「我当然也有想过也癒合、解决,但後来我放弃了。温萱,你知道吗?我再也不渴望好起来了,『好起来』这个想法只会让我感到更痛不欲生,那我还不如别再碰它,只要不碰、不想起,就不会那麽难过了。」
没想到他跟我一样。
我们都是不渴望好起来的人。伤口癒合什麽的,对我们来说都太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