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轻轻抚着那一身银白毛皮、双瞳灿亮如绿宝石的巨狐。
「弼苍,原来你都长这麽大了…」最後一次看见他的兽形不过才中等之姿,没想到他完全成年後竟是这麽巨大。
明知道他听不见,他还是想和他说说话。「为什麽不记得我了?是不是在怪我没能替你报仇?」他有好多话、好多问题想对他说,但只要触及到他陌生的眼神…他竟害怕得退缩了。
「你…」
「要没时间了!再拖下去红线就散了。」奇化在一旁提醒道。
孟极深深望了一眼双瞳毫无焦距的白离,自嘲道:「是我妄想了。」来日方长,只要弼苍活着便好。「动手吧。」
奇化颔首回应了他,接着轻轻拉起凛花头上的红线绑在白离前脚上。拿出螺贝,他又开始吹奏起来。
乐声依然纯净悠扬,可只要仔细一听,便能听出曲调不同。这是一首入魂曲,目的要让白离随着乐声引入梦中。
巨狐身影飘到凛花上方,然後缓缓落下。直到原灵完全覆盖上去,奇化这才如释重负。「完成了。」天知道他压力有多重!万一弄不好,这可是两条命呐!
「鳍源是你什麽人?」孟极突然开口问道。
奇化惊愕失色,「你、你究竟是谁?!」这人不只一眼看出他是蜃族、居然还知道蜃族元老!
孟极瞟了他一眼,道出自己身分。「神兽孟极。」
奇化两眼一翻,差点晕死过去。他双膝跪地,继而磕头如捣蒜求饶:「大、大人!小妖有眼不、不识泰山,还…还请大人见谅…」
他真是愚蠢至极!早该在见到那把金斧和那气势就该联想到了才是,怎麽还蠢到去质问对方?!
「停下,头要是磕坏了我可饶不了你。」万一磕出问题谁来帮他把弼苍带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奇化头贴着地回话,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鳍源是我始祖,早在千年前就已经仙逝。」
孟极不屑的从鼻腔喷出一口气来,「仙逝个屁。他在天界过得不知有多滋润,尽会找我麻烦。」
奇化羞愧得无地自容。「非常抱歉…」
「道什麽歉?关你什麽事?别和你始祖一个德行,老古董不知变通!」他单手托着林央,一边撤去布下的结界。「都进来吧,我还有事要问。」
兔精们以兔老者为首,鱼贯进入石墙。孟极来到白离的肉身旁,随手变出一张椅子坐下。「说吧,将事情经过钜细靡遗地说出来。」
兔老者见好友跪拜在地行着大礼,心里一紧,赶忙跟着跪下。能让他这位向来墨守成规的好友行此大礼,想必眼前这位来头不小呀!「是这样的…」他不敢有所隐瞒,将白离如何丢下凛花、遇见巨蜈、奔至西王海还有林央伤势的後续全毫无遗漏地说了,就连巨蜈的身世也一并说个清清楚楚。
原来,当初巨蜈也是生活在这座山。
那时他们与九芎村民是处於共存的生活,直到某天巨蜈修炼有成,得知命定之法为食人时…一切都变了。
巨蜈非常聪明,首先牠对兔医们隐瞒自己的命定之法,接着从不起眼的雀鸟、鼠辈开始食猎。想当然耳,这些体积小的动物如何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慾?於是牠更进一步,制造陷阱让那些老虎、熊等等大型猛兽落入,再从地底钻出拆食落腹。
随着体积越来越大,胃口自然也跟着大开。牠不顾法则、不遵守鬼妖间不相互猎食的规定,开始疯狂虐杀山里所有精怪,就连兔医族的白兔也被牠吃了好几只。最後兔老者没办法,只好领着剩余的族人躲进石墙内。
一转眼的时间,山里的精怪、动物全被吃个精光,而牠身上所获得的妖力也越发强大。
当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拥有强大力量後,那反扑的力道会有多可怕?
牠将目标移转到村民身上,先是一个、两个,知道不可进食大量人类,牠就遁地去到更远的地方猎食。待牠一离开,兔老者便会抓紧时间化成人类进入九芎村散播断层带的谣言,藉此让那些不迁移的村民们离开。
某次巨蜈遇上一只颇有实力的鬼妖,一番龙争虎斗後两败俱伤,遗憾的是鬼妖死去,巨蜈奄奄一息。
他们是医者,眼里看不见好与坏,只有生和死。几番挣扎後兔老者做出救下巨蜈的决定,这也是他最後悔的一次。
「糊涂!」孟极突然暴喝,地上瑟缩成一片。「就是有你们这种满口假仁义道德的人才会衍生一堆祸端!我问你,为何不将此事诉上天界?!」
「我…」兔老者脸上一片纠结,不知该不该说。孟极见状又是一阵喝斥:「难道你与那蜈蚣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是不是要我把你们全都就地正法?!」
「大人饶命!不是这样的…」兔老者抖着身子,战战兢兢道:「之所以不说…是顾及天…天界威严…」
阿蛮这时抬起头,语气冲动道:「谁说我们没有诉上天界!明明是天界置我们於不顾!」孟极锐眼一眯,透出几分危险。「什麽意思?」
阿蛮心一横,将实情说了出来。「在巨蜈屠杀山中精怪後我们几次报上天界,是神使不来处理,所以不是我们的错!」他一说完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良久,孟极缓缓道:「罢了,待眼下事情处理完後我自然会查清楚。」
或许是他们的音量太大,林央在孟极怀里扭动了几下差点醒来。他轻轻拍着林央的背,又将她给哄睡了去。「你们该干嘛就干嘛,这里有我。」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可以滚了。
奇化悄悄朝兔老者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孟大人,我们就待在外头,您有任何需要唤我们一声便成。」
一出石墙,兔老者迫不及待找奇化问个明白,在得知里头那人竟是神兽孟极後,兔老者双膝一跪,脸上老泪纵横。「虽是来了,但…太迟了啊…」况且替天行道的也不是神使,而是那只高深莫测的狐狸精…
奇化拍拍他的肩,叹道:「总比没来好。」没想到他这位老友居然过得如此悲惨,这几十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林央昏睡到一半脸上突然袭来一股灼热痛意硬是把她给痛醒,睁开湿润眼眸,在看见熟悉的面庞後止不住崩溃大哭。「呜哇───孟极、孟极,孟极…」纵使过了一百多年,她仍然哭得像个孩子。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极感觉自己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别哭,我在这。身子还痛不痛?我让那些兔医进来看看可好?」
林央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将脸上痛意全倾泻在拳头上。「不要不要不要!你别离开我!」孟极本想由着她,但眼角猛地一瞥,看见她脸上那些浮肿经脉居然在隐隐蠕动!
「来人!」一声令下,所有人全都冲了进来。「快看看她怎麽了!这筋脉为何在动?!」
奇化和兔老者疾步上前探查,见到这情况心中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奇化伸出两指覆在经脉上,不一会儿,他突然双眼爆睁,大声喝道:「请大人固定好她的身子别让她挣扎!」
「到底怎麽回事?」孟极还来不及反应,奇化就从衣服内袋掏出一把利刃,众人眼前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利刃径直插进林央脸上,她痛得失声尖叫,「呀啊啊啊──好痛好痛!」
孟极手掌迅速扼上奇化喉头。「找死───」
奇化痛苦道:「大人…卵全部要…孵…孵化了…再不快点…就太…迟了…」
一番话震得所有人如若雷击,兔老者赶忙覆手再次确认。「真的是卵!快、快!这些卵妖化的厉害,就要破壳了啊!」
孟极赶紧放开奇化,阳刚味十足的面庞尽是焦虑急躁。「现在该如何做?我能帮上什麽忙?」
奇化原想请他出去或退到一旁,因为他什麽忙也帮不上。但顾虑到他毕竟是神,自己怎能无礼相待?
神?!
是啊,他是神啊!鬼妖最怕的不就是神吗?!「蜈蚣卵寄生在这孩子脸上,我们要想办法挖出这些虫卵,到时再请大人您催化神力,势必得将虫卵全数毁去!」
「我知道了。」想到等等林央还得受罪他简直是要疯了,没想到这蜈蚣妖竟这麽难缠。「你们要如何挖开虫卵?不是用刀子一颗颗挑出吧?」
「大人说什麽呢,当然得这麽做。如果让幼虫在体内孵化便会钻入更深的地方,到时候会更加棘手。」奇化解释道。
兔老者蹲在林央身旁,自言自语说:「可恶,如果有东西能引诱幼虫倾巢而出就好了。」他说得很小声,但林央还是听见了。这时她猛然想起凛花的血,那血香能诱妖!
「血…她的血…」她忍着剧痛,伸手指向石床上的凛花。「她的血…能…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