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的霞光悄无声息地淡了下去,天地间已挂上一片银灰色布幕。
宁静乡间道路上偶有几声虫鸣鸟叫,有些年纪的老旧昏暗路灯一闪一闪地努力做好自身工作,为晚归的人们映出一条归途。
马路上两道黑色影子一前一後缓慢走着,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令凛花感到心力交瘁,只要想到日後又得过上以往被人明嘲暗讽、字如刀剑的日子,脚下步伐就更沉重了。
她无暇去问白离为何一直跟着自己、又有什麽目的,她已经疲累地不想再去应付他了。
外婆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怎麽就是学不会呢?
记得她读小学一年级时,隔壁有对姓黄的夫妻非常恩爱,後来先生因病不幸过世,妻子承受不了打击成日以泪洗面。
某日中午外婆来接她放学,她清楚地记得是一个炎热午後,她和外婆经过一群爱聊八卦的邻居身旁,赫然发现那位黄太太也在其中,大家苦口婆心劝她早日走出来,否则先生会有牵挂而走不开。外婆也加入了,几人围着黄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鼓励打气。
那时的她年幼懵懂,听着大人嘴里的『人死不能复生、黄先生过世大家都很难过…』之类的话。她不是很清楚过世的意思,但她听得懂黄先生、死…
可黄叔叔哪有死?他明明就站在黄阿姨身後,而且还很生气的模样。於是她顺口说了:「外婆,黄叔叔没有死呀,他站在黄阿姨背後。」
炙热太阳所散发的热气是这麽地毒辣,可在场所有人一听皆犹如置身冰窖,纷纷瞪大双眼骂她:「小孩子别乱说话!当心晚上虎姑婆来把你抓走!」
「我没有乱说!」她不顾外婆拦阻就将黄先生传达的话说了出来。「黄叔叔说是你在他饭里面放毒药害死他的!他会来找你报仇!」
她的一席话顿时让场面失控,她永远不会忘记黄阿姨那时所露出的惊骇、恐惧。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邻居们开始流传她是妖怪、年纪这麽小心却如此恶毒,更甚至限制孩子们不准与她来往。
她不懂自己做错了什麽,自己不过是将黄叔叔所说的表达出来罢了,难道因为这样就成了妖怪?
随着年纪渐长,她才越能分辨出活人与死人的分别及不属於这世界上的妖。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红瓦小屋外的黄土小坡道,望着门口那抹因焦急而不断来回踱步的外婆,她心中更是愧疚了。
「外婆。」
听见孙女的呼唤声,凛月琴总算放下心中大石,疾步向她走来。「怎麽这麽晚?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发生了一些事…」今天的事她没打算瞒着外婆,打算进屋後再告诉她。「我们先进去吧。」
微光中凛月琴看见一道黑影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出声询问:「谁在那?」
凛花没想到白离竟会跟到家来,抓着凛月琴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外婆他是…我跟你说过的狐神…」
凛月琴惊呼。「什麽?!」她连忙躬身。「狐、狐神大人,快请进!舍下简陋,还望狐神大人海涵。」
直到白离走近,她这才看清眼前来人容颜。「您…您不是…」他不就是那天进山的英俊小夥子吗?!原来他竟是狐神?!「狐神大人,那天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原谅…」
白离摆手。「无碍。」凛花看得一头雾水。「外婆,你认识他?」
凛月琴哪敢再有片刻迟疑,将孙女的疑虑丢到脑後,诚惶诚恐地让出一条通道:「大人您快请进。」
白离越过二人,没想到才刚踩进门一步,肩上就传来闇鸦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嘎───好痛啊好痛啊!嘎嘎──快让我出去!!」
他蹙着眉头往後退了一步,”蹦”一声,闇鸦瞬间摔落地面。「你做什麽?」
「我不知道…痛、痛死老子了…」闇鸦跌在地上痛苦打滚。「这破屋子有问题…」
凛花盯着闇鸦的异状若有所思,凛月琴则面露惊恐,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花花,怎麽回事?」
指着地上的闇鸦,凛花轻声道:「这只乌鸦进不去家里。」
凛月琴这才知道原来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在。「狐神大人,这、这与我们无关啊…我们祖孙俩住在这十年了,从不曾发生什麽怪事…」
凛花也跟着说:「确实如外婆所说,这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家从来没有鬼妖闯进来过。」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闇鸦让白离陷入片刻沉默,接着脚下一旋,转身离开众人视线。
须臾,他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只正对他张牙舞爪、叫骂连连的恶鬼。「你要做什麽?!赶紧把我放开!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辈子都会被我缠上…」
白离越过众人径直走到门口,将手上恶鬼朝门内推去。「啊啊啊───」恶鬼发出剧烈惨叫後,”嘶”地一声,魂魄瞬间化为尘烟。
「……」凛花无言地看着,内心又惊又喜。靠!也太厉害了吧,原来自己的家可以挡鬼?!
白离自己又往里头走进一步,过几秒又退出来,接着又走进一步,像是在确认什麽事一样。
凛花见他这副滑稽模样直想笑,很想在一旁替他加上一句。『我又跳出来啦,打我啊笨蛋。』
一连确认几次後,白离抓起闇鸦又回到门前,抬手轻轻将他推了进去。「嘎嘎──痛痛痛!!」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惨叫。可闇鸦不像方才那只恶鬼般瞬间灰飞烟灭。
他随手将闇鸦丢到地上,任他在地上喘气打滚大骂。「该死的狐狸,你存心的是吧?!等老子伤好後非要宰了你熬锅狐狸汤!」
白离由着他叫嚣,一本正经向凛花道:「你们这个家福泽不浅啊,看来是曾受到高人庇护,任何鬼妖皆无法靠近,也踏不进家门。」
她看着白离反问:「那你呢?你不也是妖吗,为什麽你没事?」
凛月琴连忙喝斥孙女,「胡说什麽!狐神大人可是神,岂可跟那些咸鱼烂虾相比?」她虽看不见刚才的情况,但她可没聋。「大人,花花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原谅。」
凛花看不惯外婆接连向白离低声下气的模样,哼地一声,负气回到屋内。这大不敬的姿态让凛月琴又急又气,「大人…」
「没事,你进去吧。」眼下他还有一位伤兵要处理。「方便的话麻烦你替我做碗素菜。」
「当然没问题。」
不一会儿工夫凛花便端着热腾腾的素菜出来了。「喏,吃吧。」见他席地而坐也不嫌脏,她只好转身回到屋内拿了把椅子给他。「地上脏,都是土。」
脏?他一点都不觉得,因为他本就是只狐狸。
他喜欢在躺在草地上接受阳光洗礼、喜欢用兽型姿态在苍郁茂林里奔跑,更甚至有时会踩着兽足在泥泞水坑踢踏。可既然已经化为人身他也该入境随俗,只是偶尔不经意间还是会暴露本性。
拍拍裤管,他接过椅子道了声谢。凛花又从屋内拿出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能聊聊吗?」
白离边吃着素菜咕哝了句:「说吧。」
「今天到底是什麽情况?那只乌鸦又是谁?」他刚才还在为这只乌鸦治疗,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他顿了下,道了声:「你真的想知道?」
「嗯。」
放下碗,白离正襟危坐,面上一片肃穆。
「这乌鸦是领军来抓你的,他先是派一手下附在你同学身上,可中途被我拦截了。你是他们口中的百年灵果,要抓你回去献祭给他们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