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发现男孩的第五天被一道夹带惊怒的尖叫声给打断了。
彼时约莫是接近午钟的时间,Reborn待在礼拜堂给予前来祈祷的居民们祝福,卢安修女正在准备午膳,而席拉修女则在发现礼拜堂不需她出面协助时前往治疗室打算帮一直昏迷的男孩喂点盐水与换药。
那就发生在午钟敲至第三钟方起的瞬间,Reborn敏锐地捕捉到在尖叫前还有一连串东西砸到地面的声响;他迅速用若无其事的镇定微笑安抚某些露出困惑神色的居民,在四下钟声结束後礼貌又强硬的请众人离开,阖上礼拜堂大门後便直接往治疗室走去。
推开治疗室的门,Reborn反应极快地伸手接住砸来的陶盘与石剪,露出关切的表情蹲下身询问倒在地上的人:「怎麽了,席拉姊妹?发生什麽事了?」
席拉涨红脸,藉着Reborn的手矜持地站起身,表情是竭力压抑恼怒的平静高傲,「我没事,Reborn神父大人,只是、可能是方清醒的缘故,男孩吓着胡乱扔了些东西,也听不进话⋯⋯」
她深吸一口气,意有所指的瞄了眼床铺,「他是您带回来的孩子,说不定您能较好的安抚他的情绪⋯⋯这边就交给您了,神父大人,市钟前我会再来看看有否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说完话便迈步离开治疗室,那失去从容的模样让Reborn深感意外地扬眉,随手将东西安放回桌上,环臂好整以暇地望着缩在床铺墙角边瑟瑟发抖的棉被团,淡淡开口:
「如果想活下去就乖乖躺下趴好,伤还没养好收口就乱动,是想早点回去见光明神吗?」对不怎麽听话的人Reborn一向没有装温文好神父的习惯,一开口就带着些许嘲讽,「我只有这个时间能帮你擦身换药,不想害我没午餐吃就快点出来。」
不知是否是威胁起了作用,棉被团轻轻蠕动了下,一头乱糟糟的棕发争先恐後的从缝隙间探出,然後是一只缠满纱布的手,又是磨蹭好一会儿才见到男孩探出了头,怯生生又疑惑的望着他。
啊,眼睛,很漂亮呢。
那是第一个闪过Reborn脑海的念头。男孩的眼睛是非常透彻的棕,柔软纯粹的好似他曾见过的上等蜂蜜酒,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的光泽结晶,搭上那如出生婴儿般懵懂无辜的目光,能令见者涌起怜爱的保护慾,只想将人好好的呵护在怀照顾起来。
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Reborn,那专注直率的视线让Reborn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浅的弧,「过来。」他的口吻比方才还软了几分,朝男孩伸出了手。
「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没有回答,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胸前的十字架,嘴角缓缓牵起羞怯的笑,柔软的彷佛融化空气。他就那样无忧无虑的笑着,让Reborn感到一丝不对劲,正要朝他走去时、门口传来规矩的两下敲门声。
「神父大人。」是卢安的声音,语气有些激动的喜悦,「驱魔院的双翼驱魔师、凯米尔大人已抵达教堂,席拉大人请我来代您替孩子换药,请您前去礼拜堂欢迎驱魔师大人的到来。」
Reborn正要回应,一只手突然攫住他的衣袍,他微怔,垂眸就见到男孩满脸的苍白惊惶,後背的纱布早已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渍,全身紧绷而颤抖,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哑巴?而且这种反应⋯⋯
Reborn眼神划过一抹探究,「⋯⋯好吧,我知道了。」他轻声对男孩说道,拍拍他的头,「放开,我马上回来。」
男孩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眼眶蓄满了泪拼命摇头,完全不愿意放开他的袖袍。空气渐渐弥漫血腥味,Reborn知道那是男孩因不断使力绷紧身躯而让伤口裂开的缘故;门外再次传来催促的敲门声,Reborn不想继续和男孩拉拉扯扯,伸手将男孩整个抱起让他坐在臂弯上往门口走去。
「啊,神父大人,您——!」卢安在门扉打开时便迎上前去,却见到被Reborn抱在怀中的男孩,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喔,主神在上!他的伤——」
「他犹在恐惧之中,方才的闹腾令他的血有些止不住。」Reborn溢出一声叹息,轻轻在那细碎的棕发上落下一吻,抬眼凝望着年轻修女,乌瞳专注深邃若幽暗的星夜,引诱人沈沦其中,「卢安姊妹,我不放心,请您转告席拉姊妹,布列达布利克慈悲许我发现了他,看护他是我的责任,请允许我将他伤势处理好再去欢迎远道而来的凯米尔兄弟。」
卢安有些怔住,「但是⋯⋯」
「天这麽冷还劳烦您跑这一趟⋯⋯」Reborn抬起手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拂去卢安头发上的雪,朝她浅浅莞尔,「能麻烦你帮我转告席拉姊妹一声吗,卢安?」他刻意省略敬语,将那名字缠在舌尖上轻轻地低喃呼唤,引人遐想。
卢安顿时羞地手足无措,「好、好的,我知道了。」她朝Reborn欠身行礼後便慌张离开,而Reborn目送她转进礼拜堂後便收起笑容,阖上门、垂眸才发现男孩倚着他的肩疲乏地昏厥过去。
这样也好,省得换药时还要花力气安抚他。Reborn暗想,将男孩重新抱回床铺让他半卧半坐,拿起稀释的盐水倾倒在他的背上缓缓除去纱布。男孩的背仍是一片血肉模糊没一寸完好的肌肤,有些还因方才的闹腾让伤口再次绷裂,惨不忍睹的模样令见惯各种伤势的Reborn感到些许不快的眯起眼,压下心底的波澜面无表情的帮男孩清创与敷药。
应该很疼。包紮完,Reborn拿出布巾帮男孩擦去颊上的冷汗,指腹轻柔的推开拧紧的眉间,将人揽在怀里掐开嘴灌了点盐水进去。
疼得整张脸无意识的扭曲、牙根紧咬冷汗遍布,却没有一声的闷哼或呜噎,完全没有。
将男孩重新安置回床铺,Reborn站在床头凝望着昏睡的男孩,目光深沉似乎在想什麽,半晌後弯起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会说话⋯⋯吗⋯⋯」他呢喃出声,把玩着胸前的十字架,「你是谁、打哪来的与为什麽⋯⋯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都不可能知道了吧⋯⋯」
他没有伤到喉咙,却也不是天生的哑巴——如果是,那在卢安敲门那会儿就不会紧抓他的衣袖张嘴试图表达什麽了。
当——当——
门外的钟声打断Reborn的思绪,沉闷嗡鸣共计五道声响;这是下午二时的市钟,代表午歇结束、集会与各类公共设施将重新开启迎接下午的另一批访客。
要回去继续当个好神父了呢。Reborn心不在焉地想,帮男孩覆上棉被後才豁然想起今天是12月1日,是为主神献上为期一个月创世祝祷的第一天,是为来年准备的一切开始。
——喔,这好像不错呢。
「就叫27吧。」Reborn在暮钟後的晚祷结束时笑着宣布,见修女们一脸困惑的昂首,示意地指了指治疗室的方向,「我说那位男孩的名字,就叫27吧。」
他完全不在意用捡到人的日期做命名是多麽敷衍的一件事,只是又重复了次男孩的名,「为27祝祷,愿光明的布列达布利克能令他早日康复。」
卢安与席拉两位修女虽然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因Reborn已经用此名恳求主神的赐福,她们也来不及更改,轻轻点头表示明白後再次双手交握於胸前,为27与所有雷博特的居民向主神祈求护佑我等健康并远离一切邪恶事物。
礼拜堂内烛光摇曳,缺角的月洒落皎洁的光,光芒穿过一字窗、穿过木长椅不断延伸最後触上正中祭坛上的七芒星铜雕;与平时不同,在那象徵光明主神布列达布利克的七芒星铜雕後摆着一颗石子,在祭坛上散发柔和的光,彷佛里头藏了一簇跃动的火炎。
「我回来了。」一道清朗的男性嗓音从礼拜堂後门传来,那名灰发青年站在廊外拍去衣袍上的霜雪,走进礼拜堂朝Reborn与修女们点头示意,「你们已经将第一颗莹石献给主神了吗?」
「是的,凯米尔兄弟。」Reborn回应,朝他扬起礼貌而带点歉意的笑,「本该由我陪同您一起巡守雷博特并向居民介绍您就是那位将守护我等、严厉惩戒恶魔的驱魔师大人,但因今日是为创世献祷的第一天,我无法⋯⋯」
「这不要紧,Reborn兄弟,我可以理解的。」凯米尔回以笑容,将提灯重新挂回柱上,走向祭坛单膝跪伏於七芒星前,低声虔诚地献上自己的祝祷。
Reborn让修女们先行退下去帮凯米尔准备晚膳,待驱魔师重新站起身面向他时Reborn才再次开口:「凯米尔兄弟,雷博特的状况如何呢?」
「已有邪恶的黑影在镇外聚集。」凯米尔低声说道,望向Reborn的视线带了点敬佩之色,「但许是Reborn兄弟的虔诚令您绘制的加护符文在镇里构成坚固的结界,邪恶之物一时半刻还进不来这个地方。」
闻言,Reborn垂下眼帘,「您谬赞了,是其他追捕恶魔的兄弟姊妹令邪恶的力量衰弱,它才进不来这里⋯⋯但,消耗不是办法。」他迎上驱魔师的视线,「——凯米尔兄弟,您觉得黑影是克里里村的那只恶魔吗?」
凯米尔锁眉,「当时我并非对克里里村恶魔进行缉捕的第一线驱魔师,无法判断是否是同一只,但是⋯⋯」他目光一凛,一手握着腰侧的剑柄一手握紧胸前的七芒星,表情坚毅若即将上场的骑士悍然无畏。
「主神在上,奉布列达布利克旨意、我等驱魔师必将铲除一切邪恶,守护光明!」他起誓说道,注意到後门席拉修女的身影,收回气势朝Reborn弯起微笑,「但现在,丰盛的晚膳在呼唤我,请允许我先行离开,愿光明照耀您,Reborn兄弟。」
「愿光明照耀您,凯米尔兄弟。」Reborn回礼,目送他离去。
凯米尔那驱魔服上的双翼金属饰物随着他的走动在烛光下闪闪发亮,铜雕前的莹石也散发柔和的光,月光遍洒大地照亮漆黑的夜晚——
晚钟响起,光辉於天空中明亮闪耀;而不知处的角落里,夜影,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