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近冬,天气逐渐寒冷。
一台宝蓝色的蓝宝坚尼正往高速公路奔驰着,驾驶人忽视被丢在副驾一路狂响不停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个看去上去很冷漠的青年,浅棕色的眼眸,紧抿的薄唇,即便天生长有一张好看的俊脸,却因皮肉不笑的表情显得疏离淡漠。
当铃声响到第十次,青年终於拿起那个吵死人的家伙转成静音模式,然後再毫不留情地丢回副驾。
──他不想接电话。
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他都不想。
「为什麽不回家?」
「你去哪了?」
「为什麽不接电话?」
瞥到几封未读讯息,青年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就继续狂call吧,call到厌烦为止。
他已经丧失耐性,待在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
从北部狂飙南下,青年横跨十个县市来到半山腰。
来这里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距离家里很远,那群人一时半刻绝对找不到。
转了一下方向盘,青年把车开进自家名下的独栋别墅,先是换了大门电子锁的密码,上楼随意找了一间房当卧室,这才换下外出服,洗了一身热水澡。
一出浴室,他胡乱地擦着头发,三两下地吹乾以後,便狠狠倒在床上。
脑子倒也没想什麽,就尽是望着天花板发呆。
「姜穆寒,你到底在哪里?」
放在床头的手机还没转声音,但它的萤幕从未停止亮光,上头的来电显示从有属名到未属名,接连响了近百通也不曾停下。
对於这种连环call其实只要动动手按下关机键就好,但他连按个钮都嫌懒,索性就放任它一直闪烁。
call吧,就尽量打。
反正他既不会挂掉他们的电话,当然也不会直接关机。
对他来言,气别人的最佳模式就是什麽都不搭理。
「哥,你在哪?妈很担心你。」
不知究竟浪费多少时间,他终於再次拿起手机,仅回覆自家妹妹:「死不了,别多事。」
另一头几乎是瞬间就传来回覆:「好,但别跟我失联好吗?妹妹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放心,我什麽都不会跟妈说。」
回传一个「嗯」字以後,他关掉所有讯息视窗。
不看、不读,却显示在线上,想必那头已经气疯了吧。
无所谓。
反正事已定局,有没有回应都无法改变。
♠
「姜穆寒,你到底怎麽回事?」
一个月後,某家五星级餐厅来了两名年轻人。
闻皓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的好友,无奈道:「说消失就消失,连个去向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伯母三不五时就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
「忽视就好。」姜穆寒切了一块牛排放入口中。
「我也很想忽视,但她很努力在刷存在感。」闻皓托着下巴,「做为一个被牵拖的被害人,我有权知道真相。」
姜穆寒放下刀叉,浅棕色的双眸静静看着对方良久,久到闻皓觉得头皮发麻,他才缓缓给了四个字:「家庭革命。」
「家庭革命?」闻皓噗哧一声,「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身为一起长大的兄弟,姜穆寒从小到大都是温和儒雅的乖乖牌,既是姜氏集团的长子,也是上流社会非常出名的富家子弟。
原因不外乎就是那些,长得好看,书读得好,做什麽都挺有天赋,是姜氏未来的继承者。
最重要的一点──他很绅士。
无论什麽样的场合,遭遇什麽样的对象,姜穆寒永远可以保持彬彬有礼的一面,既不给人脸色,也十分尊重对方。
这样品学兼优长大的他几乎没跟家里吵过架,说是家庭革命,闻皓倒觉得是家人之间的拌嘴,应该不至於闹到不可开交。
「我很病态,对吗?」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闻皓一愣。
「无论我做了什麽,只要被贴上标签就可以被抹灭,对吗?」
闻皓终於发现哪里不对劲。
「我害死了简阳,成为众多人眼里的垃圾。」姜穆寒垂下眼帘。
闻皓表情古怪了几秒,「他们说你了?」
姜穆寒好看的脸庞冷若冰霜,昔日眼里的温柔也不知何时透着寒光,彷佛没有情感的机器人,读数据机似的点头。
「好吧。」闻浩叹了一口气。
姜穆寒什麽都好,就是性倾向不好。
在这个社会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
他传统的父母就是如此,除了媳妇,一概不接受什麽男男。
这次他闹失踪,伯母起初还说是姜穆寒不知发什麽疯,说叛逆就叛逆了,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闻皓本来带着十万个为什麽准备审问,一听到这个原因反倒理解了。
他不过问他们之间的争执,只问了一句:「那你接下来有什麽打算?」
身为姜氏集团的继承者,一直都是在公司学习商贸,如今说走就走,之後生活怎麽办?
「我不缺钱。」姜穆寒一直有储蓄的习惯,加上本身不是消费好手,所以生活费什麽的完全不是问题。
「我知道。」闻皓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离开姜氏以後,你打算怎麽生活?」
「浪吧。」哪里有洞哪里塞。
「……」你父母要是知道堂堂继承者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打死你才怪。
「那个之後再说。」姜穆寒把吃完的盘子往旁边一摆,「这阵子我什麽也不想做。」
心情已经够烦了,再忙下去,他觉得不是别人被搞到疯掉,就是自己会疯掉。
闻皓勉为其难地点头,「近期先这样吧,你需要时间调适。至於简阳的事,你不要多想。」
姜穆寒的眼里有了一丝波澜,不过很快又恢复原状,「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
「我知道。」闻皓点头,随後想到一个提议,「那你要不要来我公司工作?」
「……你再说一次?」姜穆寒挑眉。
「表面上的工作而已,实际上随便你。」闻皓解释,「反正你现在也是漫无目的,倒不如来我这儿避避风头。伯母要是想造访,我也能提前通知你逃跑。」
姜穆寒思考了片刻,最後点头。
闻皓则是得到什麽承诺似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姜穆寒现在看上去挺正常,但他知道他的状态非常不稳定。
他需要一个藉口将对方留下,以免再次丧失支援良机。
♠
道别好友,姜穆寒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
漫无目的地晃,心不在焉地逛,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这样。
越是想摆脱心里的烦闷,忘却心脏的难受,他的思绪就越是停留在那天──最重要的那个人火葬於车祸之中。
生於上流世家,姜穆寒从小和闻皓、简阳一同长大。国中时他发现自己喜欢简阳,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许久,最後却不知怎麽传进当事人耳中。
他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待自己,但他害怕简阳会因此离去。
幸运的是,简阳不只没嫌恶心,反而还很照顾自己。
在双方都知情的状况下,他们就这麽安然无事度过好几年。
直到那一天。
「你怎麽可以带坏我们家儿子!」
「他将来可是要娶媳妇的,谁准你跟他在一起?」
「姜穆寒,我以为你只是优柔寡断了点,稍微娘了点,结果……你看看自己做了什麽好事!」
「为什麽要破坏他的未来!」
简阳的父母认为同性恋就等同娘娘腔,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跟这种不正常的男人在一起,即使没有交往,当朋友也不行。
对於周遭的冷嘲热讽他早就习惯了,只要简阳无所谓,他就可以当作没看到。
他喜欢简阳,心里只有简阳。
但在大庭广众下被众人指责,即使被迫出柜的是他,简阳却伤得比他还重。
没眼光、怎麽搞的、是不是被污染了……一道接一道的话语,让简阳身上的阳光逐渐褪去。
他不想看他那样,所以选择镇重道歉,然後离去。
那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想叛逆,於是拿了一串钥匙,就开着自己的蓝宝坚尼飙车去了。
可他不知道简阳追在身後,等到回过神,「砰」的一声,从後照镜看到的,是一台法拉利和toyota撞在一起的画面。
车速过快,交通违规,法拉利几乎全毁。
toyota的驾驶人命大无患,但法拉利的驾驶人可就没那麽幸运了。
一小团的火苗顺着风势越烧越旺,没人来得及把简阳拉出来,他就这麽死了。
死於车祸。
可笑的是,他连火化都免了,直接葬身火海。
「姜穆寒,你给我滚!」
「我们简家跟你没完!」
「儿子,到底出了什麽事,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怎麽可以让简阳出事!」
当简阳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站在眼前不断落井下石,他只能低头垂眸。
事情因他而起,他不在乎没受到任何人关心,但尖锐的言语却已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温和儒雅和彬彬有礼在这件事里一点效果都没有,除了被骂做作以外,换来的也只是一群人的不谅解。
──他不是故意要害简阳出事,他根本不知道简阳追在後面。
即使他想这麽解释,但可能也没什麽人想听。
三年,以为强压下的不安与难过能随着时间淡去,而真正的爆发点是一个月前,一个追求他的小男生等在家门外,却好死不死被父母撞见。
「姜穆寒你怎麽回事?这个男的是谁?」
「之前简阳的事你还不知悔改是吗?就是因为你不正常,才害得他死去!」
「男人怎麽可以喜欢男人?你到底还要病多久?一定要当姜家的老鼠屎吗!」
一句皆一句的冷嘲热讽,完全忽视他的解释。
他乏了。
这样的生活环境,每天每天被周遭的人指指点点,他觉得好累。
他并不是自愿成为同性恋,但从来没人肯站在他的身边。
同性恋错了吗?
他知道答案的,但在这群不曾理解他的人面前,所有的解释也只能成为藉口了。
♠
「这是被遗弃的眼神吗?」
不知不觉晃了好几条街,等到回神时,姜穆寒发现在自己站在一家名为Wen\'sHome的男模会馆前,眼前还有一位看上去就是在拉客的男子,虽然全身上下都不是名牌的货色,但那些浪潮饰品也足以衬托他的帅气了。
「若有什麽烦心事,要不要进来喝个酒,聊聊天?」
这男人有双好看的丹凤眼,清澈深邃的眼眸里,倒映出姜穆寒的茫然与不真实。
他长得真好看……
几乎是瞬间,姜穆寒抛开这个想法,面无表情道:「为什麽?因为我看起来很像gay?」
男人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只是看你心情不太好,想招待你,让你放松一下。」
「不用了。」姜穆寒冷着一张脸。
「这麽急着拒绝,是因为讨厌同性恋吗?」身後的男人颇有兴致,「不是只有女性才能来男模会馆消费,我们这里也有很多男性顾客。」
姜穆寒脚步一顿。
刚才还觉得这男人长得好看,听了那些话,回头却觉得他的友好看着有些碍眼。
「我讨厌同性恋。」他说。
男人颔首,「看得出来。」但这不影响拉客,於是斟酌一下词汇,他给了一个足以蛊惑男女老少的笑容道:「那麽……讨厌同性恋的你,要不要来店里放松一下呢?」
有一瞬,姜穆寒是愣神的,但在极短的时间内,他马上又恢复原状。
究竟是有多缺钱,才要强拉一个不想去男模会馆的人当客人?
「不缺钱,我们资方很足的。」男人走到姜穆寒面前,给了一个绅士礼,「我是小邵,有荣幸邀请您一同享乐吗?」
姜穆寒盯着他良久,想到就这麽回家大概也只是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索性耸肩道:「那我倒想看看你们有什麽东西足以让我放松。」
小邵莞尔,往店门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欢迎您的光临。」
他不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店。
跟在小邵身後,看到几乎满室的男公关,姜穆寒一方面觉得养眼,一方面在心里警告自己最好别露出任何像是同性恋的可能性。
「酒量好吗?」小邵问。
「还行。」姜穆寒说。
「那您想喝什麽?」
「随意。」
「不能随意。」小邵转过身,微笑道:「开个价吧,每种酒的价格不一。」
「随意的意思就是,我不在乎价格。」姜穆寒回敬一个微笑,看上去却透着无限的冷漠和疏离。
「好的,那请您先进那间包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