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团离开後,台湾又回到暖冬。缺乏水气的对流层让夜晚显得有些燥热。
火车站外的任承佑仍是一身便服,衬衫袖子卷到手臂上,第一颗扣子豪迈敞开着。他的指间夹着万宝路黑冰,嘴里嚐着薄荷糖爆珠的气息。
任承佑其实不常吸菸,只是偶尔想忘掉烦心事才会抽几根。菸牌淡至SalemOne,浓至七星。
然而这二十几年来任承佑只抽过一次七星。那一次,他站在十五楼顶端。
当时的任承佑十九岁,大学中辍。他的爸爸死於酒精中毒,而他的妈妈迷上赌博。
小赌愉快,大赌伤财。不劳而获的甜头犹如毒饵,嚐了便无法轻易遗忘。
他的母亲像个毒瘾犯,每次都告诉自己再一次就好,於是欠款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究被最後一根稻草压倒。
她病了,被强制送医,但任承佑没有多余的钱付医药费。所以某天凌晨,她从病房的窗户跳了下去。
她这一生嫁错了人,无妨,但她自知有愧於任承佑。
窗沿上的最後三分钟,她想了非常多。关於丈夫;关於儿子。
然後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她要是不离开,只会带给任承佑更多负担。
所以她放手了。做为一个没有翅膀的人类,她永远无法飞翔。
——林丽梅一生做了不少选择。她是错了,但又对了。
那天本是父亲的忌日,任承佑买好花和祭品准备去上香。他正想到医院带上母亲,才发现他要祭祀的人多了一个。
他当下是茫然的,没想过沉迷博弈的母亲会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然後他又恐惧了,因为他居然在告别式当天感到一种了然的放心。
他并不想这麽想。但他内心一直有个念头告诉他:你自由了。
是,自由了,然後呢?
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什麽也没有了。
什麽都没有了。
任承佑在好几个睡不着的夜深里想过。如果当初把母亲拉回现实好好面对人生,是不是就不会酿成现在这幅模样?
他是不是就不用成为父母双亡的人?
最後留下的那栋房和几千万的债,任承佑选择抛弃继承,离开家乡。
纵使那里有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公园、他和家人的回忆、曾经暗恋过的邻居和已经不属於自己的家。
迷惘仍是迷惘,但牵挂早已不再是牵挂。
当时的任承佑十九岁,大学中辍。而他在楼顶抽着七星。
离开以後,他发誓他再也不回来了。
「早安。」尤安突然从背後冒出,对他微笑。
「早。」任承佑微微勾起嘴角,吐出一口菸。
尤安轻嗅,是没闻过的菸味。好奇之下从任承佑口中抽走那支菸,放入自己嘴里。
任承佑倒也不觉得生气,反而认真问他:「如何?」
「嗯......」尤安吸了一口,随後用力吐出白菸。「好凉。」
任承佑被尤安的反应惹笑。他接过菸,重新放到自己嘴里。
他在这不属於自己的城市里待了将近五年,他有预感,自己说不定会比土生土长的台南人还要更了解这里一点。
「你吃过饭了吗?」任承佑眯眼抽了口菸。
「还没。」尤安回答完,往火车站里一瞥。
二十一点三十四分。
「要不先陪我一起去吃饭?这顿我请。」任承佑随手把菸熄灭,丢进垃圾桶里。
「好啊,免费的饭还有谁不愿意?」
「鬼知道?」任承佑耸肩。
「那请问我们要去吃什麽呢,伟大的任先生?」尤安笑了笑,戏谑问。
「土魠鱼羹。」任承佑想也没想。
「为什麽?」尤安问。
「不知道,突然就很想吃。」语毕,任承佑看了尤安一眼,示意要对方跟上。
尤安乖巧的走到任承佑旁边,「原来你也是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啊。」
「怎麽,你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
任承佑故意复读,「就是?」
「嗯......」尤安想了几秒,抬头一笑,「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