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中午下了课,身边那个穿着合身校际制服的家伙神神秘秘捂着作文纸一角,身子侧转至走道,拎着支黑笔似在涂鸦,画了十多分,两手捏住稿纸边隅递与人瞧,「你看这是什麽。」
池明瑜慵懒地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的图画。「蝴蝶。」
他百无聊赖的同桌用近四分之一堂课的时间在画那只仅有黑白色调的蝴蝶,最重彩在蝶只停歇的花蕊,主体的蝴蝶两翅略浅,像吹熄鳞粉後蝶翼呈半透明的翅室,形象别树一格,相当鲜明。
画这做什麽呢,他想不透。随後又听方川道:「那这个?」
「猫。」两只尖尖的猫耳,愈接近连接头部的耳朵愈圆和宽,胖胖的脸,舒服眯起的瞳,抬高的猫肉球。
「对一半。」方川笑了笑,指指另一团圈起来的插画。
顶着阳光笑脸吐舌的大型犬,他画了尾巴在甩动的细节。
「狗。」池明瑜说,不追根究柢上题错了哪一半。
「是黄金猎犬,嗯,我同桌真聪明。」透亮的白灯扑得水在宝特瓶内看着渲上光晕,搁下油性签字笔,方川卷起作文纸想收回自己桌上,倚过去取纸时,池明瑜安静地看他拾掇,占了半张桌的纸让他移回划分好的中界线。
听听,多谄媚,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图上的物种。
池明瑜枕在数学课本,觉得方川和章谋学了不少怪习性。他在等章谋买午餐回来,一周一轮回,今天轮到章谋了。
从不久前起,他们先後发觉大家都惰於人挤人地下楼购买午餐,遂决定每星期第一天由方川去,第二天是池明瑜,第三天章谋,周四五自理或一起下去熟食部觅食,配合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挺满意这样的生活模式。
开始实践三人的约束,章谋会感慨不但池明瑜多了个至交好友,连同他也是,随即他深情款款地看向方川,花式表白:「我上次看到你给池哥画画,你也替我画一个吧,爱你。」
方川微笑地摸摸他的狗头,敌不过他恶俗的撒娇,画只圆滚滚的水母送给他,但章谋的反应非常与众不同:「画风铃给我是嫌我吵的意思吗?你,你……」
方川於是更慈爱地温柔笑,将纸张让池明瑜看,後者毫无波动,像是习以为常。
为了实测他辨认实物与图画的能力,方川上网找了几个简单的图样现场临摹,他画无尾熊,章谋说那是树懒。
画犀牛,他说是河马;画蛇,他说是泥鳅;画向日葵……
章谋:「我突然有点想吃格子松饼。」
有机物成为无机物,形象差别大的变成其他物种,向日葵花边那样明显,章谋只想吃格子松饼。
众所周知,水母是没有脑袋的。
尽管方川本意不想嘲讽章谋,不过显然认物这个技能点,他怕是永远也点不亮,此时此刻,他觉得最初那只水母真是画对了,某些程度上的确很衬章谋——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周三在上学日中卡在最中间的位置,到校的人最多,章谋的速度倒是快,二十分钟内带回所有他们想吃的餐点,灼烟氤氲旋绕便当盒,他喘着气平复呼吸,「今天排队的人其实挺少的,但是有一群人堵在楼梯口不晓得在看什麽,抱着这些穿过去感觉快被挤压到灵魂出窍。」章谋打开他那份的保鲜盖,热气覆没他一脸,他急急别开,「方川你又给池哥画画?画的什麽,我要看。」
方川答好,只是从抽屉拿出方才那张作文,举在一桌午饭上交予他。「三个图。」分区还是直白可见的,他就是顺口提了一下,章谋接过来看,他先看到的是那只黄金猎犬,「是汪汪……是狗。」池明瑜:「是你。」
……「你这就伤感情了,池哥,亏我还买了你午餐的。」
章谋傲娇地哼了声,转眼瞧别的。「飞鼠会趴在花上面吗?」
「飞鼠?」
「是蝴蝶,白痴。」
「……这玩意儿是蝴蝶?」章谋一通震惊,「我以为这是瘦了点的飞鼠,营养不良的那种。」
「嗯,你再看看另一个,应该很好猜。」方川搬来台阶,想让章谋快乐地滑下来,认图障碍的朋友看着那只猫有好些秒,久得方川都无奈地要揭晓答案,章谋忽而对上池明瑜:「池哥啊这个,猫咪。」
他解释:「池哥今天穿的这件之前是我的,衣服里面有个标签就是这只猫,但就藏在标签上而已,在衣服上的话他一定不穿。」他又说,「猫咪是也满像的。」
老实地说,章谋的猜测在这题拿到了满分,方川没有否认,他画的确实是池明瑜,也看过他衣服里的标签——先前池明瑜穿过这件卫衣,体育课那时不想运动出汗染着衣服,就脱下披在椅背,方川瞥及,觉着像极池明瑜,心里把标签的猫描摹几遍记住了,巧合的是他今日穿它出门,方川便在纸上凭印象画,结果还有八成像。
章谋吸着面,大力邀功。「夸我,这猫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猜对了?」一半是猫无错,另一半是缺了前缀词,有关於……他身上的猫。
「是。」他可没有让他仔细端详过标签。方川低下头,不太想他问起来。
那只画上猫在池明瑜的注视下依然立着尖耳朵,满面福气地伸展,良久,他轻哂一声。「眼力不错。」
同一句话,章谋被夸得身心舒畅,而方川仍维持低着头,暗自傻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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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绾在学习上属後天努力那一挂的,她每天会在书包里带册手掌大小的笔记本,课堂上不用即放进桌屉,放学会将其收拾好,也就是在这天,下午有历史课的小考,她想趁着午餐时段复习笔记做过的重点,本子一抽出来,有封信掉到她腿上。
满怀疑惑地轻晃了晃,信封中除了纸张相互摩擦,还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犹豫要不要拆开,因为信上并无署名。林绾小跑到魏芝萱身旁,问她的意见,魏芝萱蹙着眉说不妨看看,都放到抽屉里了。
林绾自己拿不准主意,就窝在魏芝萱那侧,小心地拆封。
一张明晃晃的彩色卡纸掉在地,她蹲着拾起,翻面一望,赫然是她的相片!
在学校的操场,她和芝萱经过木栈道,被拍了下来。
她面有难色,无助地望往魏芝萱,又抖抖信封,这回自里头滑出一条小巧的项链,金色的,银杏叶造型的坠饰。
还未来得及说话,附近有好事的女同学瞄见她掌心的东西,嘴碎了句:「林绾不是喜欢班上的人吗?怎麽还收别人的情书和礼物……」
她张口欲言,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也弄不太清楚状况。
「项链哎,挺好看的,你觉得是谁送的?」三三两两的,议论声渐多起来,都是些无凭无据的揣度。
「不知道,但不是池明瑜吧。」
「怎麽可能?他看着就不喜欢她啊,猜别个人。」
「那就……」
她们讨论的声量不大,可林绾偏一字无遗地听进耳里,她把项链装回信封,照片则对折握在手心,她站起身,和魏芝萱无语的凝视间读到彼此担忧的讯息,林绾闭唇,动过的念头形不成解决事情的办法,她着实不愿意这件事上升到校级层面来处置,但是……
有人大声喊:「林绾!」
呼唤她的人是班级里一个与她平素不熟悉的男生,他抓抓头,说道:「你要不要过来前面看一下,这是你吗?」
拜他这麽一叫,几乎所有在班的人皆朝他在的方向望去。
男生注目着的地方尤其眼熟,那不正是……
「绾绾!」慢两步追上的魏芝萱赶到前头的布告栏,她见林绾颤颤地取走贴在其上的纸,照旧是她在校园行走时的抓拍,忽然她油然而生一种被监视的惧怕,林绾不忘同喊她来的男生道谢,男生摆着手说不用客气就走了,她感觉身体里涌起失重的水汇成漩涡,吞吃掉她平安过小日子的安全感,体内弥漫慌惶,不知道该怎麽处理这些烫手的东西。
後方漫天传着窃窃私语:「你看得见吗,她手上拿什麽呀?」
「是信吗?哪有人贴在布告栏。」
「不对,是照片,校庆那时候好像也有人贴她的照片在那里。」
「咦……是不是恶作剧呀,如果不是的话还挺可怕的……」
任凭谣闻乱飞,林绾现在压根无法思考,满脑子嗡嗡响。
她歛下眼,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