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发布了近期的首则贴文,通知一响,在他掌心里的手机也微微震动,方川点开来看,池哥发的是张相片,摄进桌上开花的橘子皮与掉落沙发边的裤腿,附文:占便宜。
章谋拉着池明瑜他俩玩了一下午电动,精力用得毫无保留,在晚饭前累得自动关机,正以别扭的体位睡在脚都伸不直的狭窄空间,他闭上嘴整座屋子彷佛消了音,悄然且静谧。
於内心默声说过的喜欢明知是没有嘴上道出来的,但他就是後知後觉地感到赤裸,赧了一阵,自觉挡不住起心动念索性拿过耳机,俐落往耳朵安上,垂眼挑选播放的歌曲,在滑至池哥唱过的歌时,未有多想就摁下去了,歌声攀沿着传输线将剔透温和的曲子送进他的身体,方川阖着眼,一幕幕的,尽是有个人,他从不看腻他的脸。
「吃饭?」推醒戴着耳机睡的那人,池明瑜问道。
他把料理家事不便的衣袖摺得工整贴在小臂,理完长裤毡上的丝状橘络,一个人清扫无用的橘皮和吃空的瓷盘,拿到厨房去洗净使用过的碗碟、烘乾,整洁得客厅如新,这才摇了摇眼皮在颤的方川。
睡得呼吸匀长,自然靠在沙发另一端,原先颜表都是柔和的,他离开时看过一眼,回来後见人做恶梦般面部五官拧在一起,与其那麽痛苦地困觉,不如叫起来一块儿做事。
「池哥。」方川支着腿起身,摘下两只耳机,咽了口唾沫。「怎麽了……吃什麽饭?」
池明瑜示意他瞧瞧时钟,方川还处在半昏半沉的状态,听完照做,注意到现下近晚上了,五点四十。
「要走了吗?」他有些迟疑地说。章谋还睡着呢。
「去看冰箱里有没有想吃的。」池明瑜掉头旋步,被落下的方川不明所以地跟上。
两道介於少年与青年的身影杵在厨房门边开了半扇的冰箱,直窜的凉气拍在方川尚未缓过来的双颊,直到实是无法再欺骗自己冷气不冻,他眨了几下蜕去睡眼怔忪的墨色瞳子,按池哥的指令,挑拣数样想用的菜。
然後入眼则是池明瑜一一取了那些食材,流利地放到水槽旁,把高丽菜胡萝卜有条不紊地逐一扔进洗菜篮,扭水龙头储了些净水泡着菜,池明瑜又把砧板拿下来,有两块,一会分生熟食的。
方川一愣一愣的,任他拨自己到一旁,娴熟地穿梭行走。「你下厨吗?」
「不然?」选哪把菜刀好切?
「你还会下厨啊,以前都不知道。」方川发出感叹,退一步倚到墙边。不多时池明瑜便发现这货只在厨房里碍眼却不作为,他举菜刀敲了敲砧板,含着略弃嫌的目光看人,「让你来打下手,会不会帮忙?」
「……不会,我没有这个技能。但是我可以学。」
虚势的语气。池明瑜将信将疑,终究没说什麽。
大不了在他搞砸之前就撵出去。
池明瑜将手浸在水中处理不宜煮的菜叶,指挥方川到橱柜找适用的碗盘,摆上桌子,方便他料理。
开始炒菜後里头油烟味重了许多,池明瑜没穿戴围裙,撑着衬衣下厨的背影甚有未长开的小少年初次尝试做饭的稚嫩及违和感,差别在於他动作行云流水,哪儿该下什麽料、该放多少调味皆一清二楚,心里捉拿得明白,表现从容不迫。
普通他们这年纪的男孩子个个相约打球、去网吧玩,哪里会有下厨房的经验。
自认识他以来,池明瑜好像做什麽都巧。
但他还是没想到这层,所以知晓他可能还埋着不被他了解的惊喜,方川就越发想追逐这个人。
池明瑜盯着锅里的菜:「没睡好?」
「没有。」他回忆适才的梦境,醒了这麽久,再恶的感受也去了大半,「还好。」
「梦到什麽?」
「梦到你走了,找不回来。」
他说。
何必隐瞒呢,在他想过一瞬要把失措的情绪藏起来时,方川依旧选择了诚实。
大约不曾想缘由和他有关连,池明瑜沉默了会,然後觉得这梦没把人吓哭算是万幸,再来一个跟章谋一样用整具身体压制还糊成一片地委屈喊话,他会立刻铲走这些矫情的东西,背包走人。
想得那些凄惨可怕的场面,他一秒失笑,後很快收敛起唇角。
他让方川给他拿双筷,颇难得地说了句:「我在这试菜,你去旁边站着。」
至此,池明瑜的城堡房间算是又纳进来了一人,方川住在与章谋同一楼层的房间里,时不时喜欢拖着工具出来敲敲打打,和原来想进城的方式别无二致,全是不正规的路子。挖地道是不成了,比起待蔫了才伸头到窗外给阳光晒晒的章谋,方川这个人,每天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探路,反覆踩在池明瑜会觉得稍微不适,却又不至於一脚踹出城的灰色地带,不越雷池,只是四处张望;表面是乖,在人城堡内的小人却皮而躁动。
可有些体己话窝心事,由他来做,会让人觉得熨帖。
小时候就这麽辛苦吗?我还不够了解我同桌。
他被方川视作转学过来的好友,被重视,被许多温柔善意裹覆。细想想,他也并不真对方川有意见,否则不会同他放学搭伴,去外头吃过饭,共同替他遇见的小猫取名,还拨空约着去看小猫,短讯联系,谈起他家那堆事。
……那堆破事,对了,他曾觉不堪入目和厌憎至深的,今天说了些出来了。有些些恍惚,只身处理不来那一桩桩他束手无策乏力应对的,如今在这里尽得到宽慰,无人说他,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批评、恨、悔不当初,还有仇视。
池明瑜不感到焦虑……似乎他以前是会的;不感到应该逃离,不感到想摔门遁躲,不感到溺水,世界不是无穷无止孤单无依的汪洋,他没有坠下深海,反而还被套上两个膨胀的救生圈,他浮在海中央,觉得明天是有盼头的,诉过一次,後来要再开口大抵不会太难,他甚至想起来再几天是章谋的生日,权作微渺的……回报,他站在这里给他做顿饭。
谢谢他这几年,为了他这个竹马朋友,也是真的辛苦过。
谢谢他一贯懂事和介绍他给自己的父母,领他不用张口就在泥沼地,闻那些菸酒气息。
他忽然停不住在想,他有多久树立起的模样像紮人的刺蝟,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池明瑜有点想甩脑袋,可能是太久没有想过这麽深入的东西了,每一个昏天暗地的角落,黑暗都被别人身上的光驱散,揪住然後拔除,根都不剩。
章谋。
章叔叔,阿姨。
他们是有光的。
他抿起唇,身後还有个方川。
处了几个月的同桌……是有些、另眼相看的。
而他呢?
池明瑜扪着心低低地想,很多东西,他值不值得?
✵
小剧场。
池明瑜煮完三菜一汤,决定洗完手再端出去。
然後一转头他发现了睡醒的章谋在偷吃。
而且疑似使用没洗过的手(为什麽手背有口水痕)
池哥:?
章谋:……
章谋:他也吃了(牵拖方川)
池哥:洗过手了?
本来章谋还想牵拖方川,
但方川马上表示他是在池哥的监督下洗手的。
虽然方川不知道为什麽,但他聪明会主动证明清白。
章谋是真的没有洗手,并且他觉得下一秒池哥就要关门打狗,
他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嗯……你觉得……
池哥:打断他的手。
方川:嗯?好。
章谋:???先不ㄧㄠ……
池明瑜当家下厨的规矩:下厨前,下厨後,饭前,饭後,【都要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