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野火 — CH5:雷雨。(1)

他身着的外套厚实暖活,半缕风都灌不进袖口领口,轻松提拉挂於椅背的背包,方川俐落背上,顺平衣裤的褶皱,他垂首望了池明瑜一眼,启唇:「嘿。」

「去哪?」终於穿得稍微能御寒的池明瑜懒散抬眸,随口提了句。瞧他的架式像是要直接离校了,不过才上了四堂课,中午能去哪呢。

念头杂乱无章地游离,窜在脑子里间歇地吵闹,白衫倘然的少年侧着脸,半是斜仰地向上望。

方川看进他的眼神,笑了笑,答:「我早退回去一趟。」

池明瑜微抬下巴,当作知情了。「哦。」

那人将木椅阖上桌,打过招呼後从後门悄悄溜开,心情挺不错的样子。目送片刻,他歛回眼光。

也未解释早退是要做什麽,依方川多话的性子,池明瑜倒是觉得有些稀奇,然仅止於此,不曾深想更多。很快地,他发现上课偷吃零嘴时,今儿旁边没有人贪他的分享,安安静静;前头的人也鲜少转过来做些平常的闹心事,许是严寒未过,章谋状态调适不来。池明瑜稍动手指头,修长十指搭在外套边缘,朝内拢紧。

他神情浅淡,看不出来什麽。心里其实有些疙瘩。

他需要人,需要友爱支撑,先前从来没有提起过,但这些人随时俱在,不怎麽有过於印象深刻的时候——这会他想起来了。

倏然外套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一下,池明瑜轻瞥讲台上老师口沫横飞赶着进度地教学,怕是要教很长一段落才会停下,让学生有机会歇歇,顺道统整吸收适才课堂教授的新学识,一时大约不会关注到他这儿。

他掏出手机来,滑开锁屏。

——源自方川的短讯:过两天我姑姑的朋友会来作客,她请我先回去帮着整理住处,挺临时的,我也是刚才知道。好像姑丈不小心扭着脚了,没法一道帮忙。

Fang:我这边结束後,还有时间的话会去看看袜子,再拍照片给你?

池:不用。

方川似是在线,回覆得很迅速,他传了个遗憾表情的贴图。

又过了会,池明瑜的讯息姗姗来迟。他说:一起去看吧。

那端的方川正在步行回家,见这条令人雀跃的短讯,顿住步伐,忍不住笑。内心欣喜若狂的情绪汹涌地在滚,他握着手机,自然是以「好」作答覆。

好。你怎麽知道我觉得看猫最好的方式,是与你一同去。

一天中分离一次,再碰头一次,是於放学时分,方川等在了高中附近,在纷纷往外倒流所有的人里简单拎出身形薄瘦的少年,他挥手示意,池明瑜一下就看见他了。

「干麽?」他问。方川喜上眉梢,「等你啊,我忙完没事了。」

「……嗯,走?」

少年直观地认为目的地是黑猫常出没的那条巷弄,跨步正欲走时,方川赫然拉住他,语带少许期待抛了个新的约会:「逛街去吗?我最近挺想去热闹的地方走走晃晃,你能腾点时间陪我去吗?」

续接道,「逛完再一起去看袜子吧,背包里装好要给牠的东西了,今天一定能去成。」

池明瑜略想了想,他这同桌话也说得很满了,在不影响原目的下多添一个行程好似不是那麽不能接受……吗,总有种让他忽悠请求的错觉。他淡漠的眼堪堪能乘载人的期望,顷刻相视,池明瑜耸着肩退一步,「带路。」

掌心纹理错纵交杂地横贴在微凉的颈,细弱跳动自肌肤底下一路曲折绕行,方川咬着渗血珠的手指尖,任凭池明瑜在他背包里翻觅创可贴,想赶紧贴上後封住。

不注意被钉针给划了下——他们去等袜子时,小黑猫竟似活泼奶气的狗狗四脚并用地跑来,他看见地上有扭曲钉子抝成他样的生锈图钉,要连忙拾起时候没挟稳则滑落,锈蚀处扎进肉,不久冒点点血花。

实也担忧则乱,方川一把揽过袜子,不察单膝跪地不稳而又身子倾斜,这回猫和旁人都没有受伤的机会,倒是他生生把患处摁进了砂砾中,撑地平衡时这麽一压,伤口尽是泥沙与血,他有些惊吓和惶然地支着自己,放猫到池明瑜足边,讷讷道:「丢脸了,哎。你看看牠身上有没有伤。」

并未言语,轻轻攒住牠後颈皮的池明瑜抱过猫,顺手撸毛检查体表有无皮外伤,半晌後给盛了猫粮,原先被逆向摸毛还气得哈气的袜子认罐不认人地一溜烟飞走。

「猫没事。」肚子摸起来全是肉,和毛蓬半点没关系。「你那手,有药没?」

「背包夹层。」

检伤和放饭之间池明瑜一丝都不吭声,方川当下心里有点怵,观察着他表情仍似平常那样,不像是突然情绪转变,只气息陡烈,还真把他吓住了。

「怎麽了?」他悄悄抬眸,试图站那人角度模拟情境。「不是你伤到,那就好啊。」

池明瑜鼻音短促地哼了一声,笑得像嘲弄而又不是,方川主意不定,便等着他下话。「觉得你倒楣而已。手脏,拿水出来冲一冲,然後擦个药吧。」

卸单边背带,举着胳膊用另只完好的手捞水瓶、开盖来冲洗伤口,他知包里没有生理食盐水,否则保险起见合该是用食盐水消毒的。可一手做事就是不太方便,方川打一开始就压根没升起拿患处那只手协助,故微伏倾着,他问池明瑜,且刻意用着玩笑却得体不轻浮的方式,想请对方帮下忙。

……

不幸。

他身旁的人,个个都伤自己。

池明瑜毫不眨眼地替人上伤药,手特别稳。但他脑子里乱纷纷的,斩不断许多灾祸因他而起的谬想,明白这些荒唐没有根据的念头皆是臆想,然池明瑜近期多动荡,他忆及跟前这个要麽脚扭要麽手破、章谋进入冷静期、林绾被摄像,统统是接近他以後才发生的事,不免地、(相比揽责更如)负罪地,他内心有很多的不安宁。

少年到底年少。

不是久经沙场,哪里懂得杀伐果断。

创伤之人不能幸免,池明瑜亦不能够。

「好了。」他垂着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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