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谋、章谋。」
「哎怎麽了?」正在教室後门边绑两人三脚束带的章谋听闻叫唤,自然地应了一句。
「你知道池明瑜在哪里吗?」
「池哥吗?他不是就在我旁边……呃,奇怪。」他挠挠颊,束好腿带搭着同伴的肩数一二三共同站起,章谋四处张望都寻不着人,遂语:「他应该不会走太远,林绾,如果你急着找他,可以去走廊看看啦。」
林绾亲切地笑笑,向章谋道了谢。「好,谢谢。」
浮夸的大型充气气球合着缤纷的彩带放在校门口当作门面,第三十届校庆恰好来到一个完整数字的周年,学校大张旗鼓地妆点每个会有人出入的场所,连角落也没有遗落,整饬得十足体面。
高二班邻近隔幢高三的教学楼,在三楼有一座互通的桥,一些约聘的老师办公室在那里,搬运教材和试卷的部份大多被指名帮忙的学生都会走天桥。兴许校际园游会的喜庆氛围感染读书风气浓厚的高三班级,从他们教室看过去,那些学长姐们要比平常活跃太多,与其他学生同乐,蔚为奇景。
上午八点十五分,喣喣骄阳当空,晒得人骨头发懒。
林绾想找的池明瑜泛着想成为懒骨头的少许不情愿,在甫踏进高二楼的第一个脚印还未落下,受匆忙走来的老王所托,在八点的时候到他办公室来,陪他一齐搬教材到隔壁栋去,数学模拟考试题,借置在颇有交情的另位老师的座位旁。
试题不重,就是多,整齐的一沓,池明瑜差点没转身要走。
他捧起一叠掂量掂量,才看见方川罚站似的杵在老王桌前的旋转椅,越过椅背直往他瞧。
「我多找了人帮忙一起运送这些考卷,你们各拿一点吧。」老王含着他递近唇那个保温瓶里的热茶,他烫嘴地闭紧牙关,待咽下喉後发话道。
「自强四楼?」池明瑜问。
「仓库旁那间办公室。」
了然地颔首,他取其中一半的纸揣着,示意方川也搬些东西,由对校园熟悉一年多富资深经历的池明瑜领路,带着方川理所当然抄近路走三楼天桥,一路上他踩着步途经高三生,他们有意无意地瞟他俩手上运着什麽,看清之後面色巨变,灰头土脸地回教室。
池明瑜实在太想笑,嘴角微翘着。
方川想,变坏了吧,铁定是。
他拢了拢掌心捧着的纸,「今天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会吗?」他对此不置可否,在走离桥後顺楼梯朝四楼迈进,另给方川做个简单的科普,「自强楼是高三教室聚集地,三楼的桥和高二的和平楼相通,下面基本都是班级,往上走才是约聘教师的办公室跟电脑教室,四楼有座仓库,以前听说是体育器材室,但已经不使用了。」
说起那样长的话,池明瑜的声音会变得稍嫌软糯,咬字像吃糖骨碌碌地在唇齿间打转,方川没说什麽,却在心里用谨小慎微的态度偷笑,窃走那一缕软软甜甜又不敢张扬,怕他看出端倪来。
愈了解他这人,愈难不喜欢他,个性是真的好。
「报告。老师,我们是替王老师来送高三数学模拟考题的,请问考卷要放在哪里?」池明瑜一开口的落落大方让方川一愣,原来还有这一面?他在一旁彷若摆饰,听他指挥说将书搁哪儿就搁哪儿,最後配合地说声谢谢老师便告退,他耸抖肩颈,满心满眼的惊奇,时逢池明瑜回头,他说:「早晚笑成智障,要懂收敛。」
他遇见池明瑜後总常笑。
他肯定心情很好。
好似与他在一起,就能让自己忘记几个月之前,在别的城市天翻地覆的那些。
在他们归返教室的途中,她火眼金睛地觅着池明瑜的方位,他左侧有个方川,预计回来不到五分钟的事,林绾青葱玉指绕不系成马尾的发,乌黑的发如瀑披在穠纤合度的小小身体。
她黛眉舒展,手扶在廊外栏杆,在等他。
而那人冉冉步往,像他的终点,就是她所在的方向。
林绾扬手招呼:「嗨,你们什麽时候要去做大队接力的检入?」
大队接力是十一点的比赛,校际体育赛事规定前十五分做报到和领取背心即可,现在过去未免有些太早,池明瑜垂眸沉思片刻,尚不及说点什麽,林绾道:「我跟芝萱约十点半先去检入,你们方便的话也可以一起来,我会在後穿堂等你们。」
池明瑜看了眼方川,「你们」一词想必是他们没跑了,在去不去做检入的小问题拂女生的面子不是个太绅士的举动,即便他无谓後续发展,总归怕缠或闹起来麻烦,他点点头,权当是答应。
毛玻璃被日日打理得很亮堂,流动的风自四楼高的天淌到教室里边,章谋磕磕绊绊捉着他两人三脚的练习对象笨拙地在讲台和止步池明瑜课桌、他座位处来回踱,哀号这压根是欺负人的趣味竞赛。
「池……」他池哥凉凉地回:「只欺负会叫的狗的竞赛。」
「靠。」要说章谋原想吐话反击,这会儿都剩惊诧一噎的份。
平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犀利起来谁也挡不住。
方川现正坐在少去半数同学的班里滑着手机,来时瞥见操场附近那块不影响表演和比赛的空地架支绵延一排的帐篷,有爱心公益的基金会驻站,各社团、一年级班设立卖吃食、饮料的摊贩,学校大手笔地请来两三家外头店家营业,午餐选项诸多,不少人结伴着去这时间才刚开幕的摊子,以及欲瞧瞧三十周年请来学校歌唱演出的艺人分别有谁。
他没兴趣往那群混乱里凑,所以待在教室图清静,但仍遭受章谋扯着同伴双双跌倒时传递杀猪般惊恐的吼叫迫害。
他的鼻子灵,在最初那抹香甜的味道染上他,方川就猜到这无非是伏在桌板百无聊赖亦是在看社群网站的同桌又吃起自备零嘴,小泡芙,香草的。
池明瑜。
定性不够。
只怕是他笨得可以,而非别人定力不足。
「吃一个泡芙。」方川攫住同桌运动服外套的一隅,目光落在他手机萤幕显示的画面,「你会看那种新闻?」
同桌懒洋洋地把泡芙送到旁桌,略举他轻击的那个线上新闻报导,好让方川看得更仔细。
商业娱乐周刊炒作,不过是哪位明星和哪位明星诽闻漫天飞,内容写得似有内情,两家公司的公关各自澄清和声明不该无事造谣,网路留言有迹可循。
方川咬碎泡芙薄薄外皮的声响清脆,每个牙缝都埋进香草精的十级甜。
「无聊看看。」尔後,池明瑜瘫回原本的姿势。
「高中不谈恋爱?」
「你想?」
「未尝不可。」
池明瑜此刻坐直了身子,拣泡芙丢嘴里嚼。「谁?」
来精神了?方川哭笑不得。「没有谁。单纯好奇你有没有这样的志向而已。」
既官腔且敷衍的回话让池明瑜顿时懒散地趴桌上去,他枕着左颊,脸是朝教室外看的,和方川不在同面,他制裁小泡芙的咀嚼声都比方川说的话真诚,摆明失去兴致。方川别无办法,只好从实自白:「你觉得林绾怎麽样?」
「是林绾啊——」的眼光斜着扫他,方川更无奈,话题中心的人物哪里是指他?
转入学便开始密集训练之期间,他虽隐约感觉林绾对池明瑜具有别样的情愫,但想法并不确凿,生怕无端讲起池明瑜会找上她说个清楚明白。因为他正坐在他邻座,前排的林绾一有视线掷往,他要不是盲怎能没注意到。
从那起白色恋人饼乾的讨好,别有深意的再见,和她在走廊上的等待。
大约全是女孩子家家细致的喜欢。
方川趁池明瑜不慎,张爪偷捏了颗泡芙塞进口中,食言。他需要多一些这样的甜味,才能想好要用怎样的托词令他大脑连接恋爱的线路稳着不掉网,隔阂无法那麽轻易跨坎晋阶,方川想破脑子还在苦思,倒是换得对方轻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她不喜欢我。」见方川欲言,池明瑜即时阻断,「出於某种我也不是太明白的原因,她关注我。可能我对这种事比较敏锐?很早就知道了,但是不会是你想的任何一种发展,未来也不会有发展。」
不知为何,他不自察地感到心安。
承那人所言,出於某种他也不太明白的原因。
现在的方川未有觉察,松懈地还有闲情雅致能再偷盗一粒所剩无几的香草泡芙,他随意眨了眨墨眸,认真道:「你今天话是真的多。」多得他想再抛一个又一个的话匣,不结束和他谈天的愉悦。
「怎麽?」
「你是刺蝟吗?」他睨池明瑜,「我是想说,这样挺好的。」
「高中『谈不谈』恋爱?如果有,就会谈。」
——突然切正轨聊这些吗?
然而池明瑜的下段话,是:「遏止自己不去动心、不交付感情、不求以後,什麽都没有却也什麽都有的恋爱,要是真的有这麽有勇气的人出现,我愿意试试看。可是不喜欢我的林绾做不到,其他的人做不到,所以,不会谈成功的。」
方川愣怔。「为什麽?」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注定就是孑然一身。」
他含三分微冷的声线,彷佛与许多年前告诉他这句话的人那般薄凉的口吻重合。
「你永远不知道,你曾经拥有的,几时就会被命运剥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