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生所求 — 1-1 楷英

谨詹於民国九十九年国历六月十二日(星期六)(农历五月初一)为长孙善地与

陈富河先生刘婉玲女士长女楷英小姐举行结婚典礼

敬备喜筵恭请

阖第光临罗台生鞠躬

她略过後面的席设地点时间,将喜帖拢合,看着上头那大大的双喜字与金童玉女烫金,传统又俗气。

不一会儿,她又摊开喜帖,再折拢,直式书写的喜帖,却是左翻,她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禁起了些许波动。

应该要右翻才对吧?

多年後才发现这种细节瑕疵,也未免晚得彻底。

随着她翻翻拢拢,喜帖常见的香味飘来,香味竟然长年不散,或许人工的东西就是能这麽持久。

或许将比婚姻本身还持久。

她把喜帖纳回信封,浓郁的香味便被收敛了几分。

收在喜帖下方的是几祯结婚日当天的摄影照片,俊帅十足的新郎官牵着她的手走出娘家门,高照的艳阳被隔绝在黑伞之外,她盯着照片中那把黑伞,忆起照片里那些远亲们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的模样。

她记得那些窃窃私语。

她记得。

新兴豪门第三代长孙在二十六岁就早婚娶妻,这把黑伞解答了什麽,许多人识相地没多问,一声声恭喜有些意在言外,一句句早生贵子则语调刻意。

还有夫家的诸多大礼。

重得吓人的金饰、款式标榜安全的新车、配有厨师与管家的新居,罗家迎聘的手笔铺张奢华,让政商学界一阵喜气与热闹。

但她知道,被热烈欢喜迎入罗家门的,其实不是她。

这场传统守旧到让人傻眼的婚宴,彷佛赶着这两只嫩鸭子上架的闹剧,策画这桩婚事的老者,目光炯炯地瞪着镜头,该笑的时候严肃万分,彷佛他主持的不是婚礼,而是强押宝贝金孙开始担责的入学式。

罗一,罗善地,新郎官,在相片里笑得开怀,俊逸的脸庞笑得漾出左颊的酒窝。双眼弯弯,浓眉飞扬,看来毫无心机;修长的双腿挺立,双手交握於腹下,配上完美手工西服,像个童话世界里才会有的白马王子。

众所瞩目的天之骄子。

众人眼中的四维集团接班人。

她瞪着化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中充满怒气与不甘,脸部线条难看到自己都受不了。

她又斜眼睨向化妆台上的八卦杂志,封面照片是一对男女靠在名车车门旁激吻,照片本身颇为模糊,因为暗夜取镜,光源有限。

而那斗大的标题,崩裂般的字体直书,「直击!罗家少东车震?当街拥吻性感新星」,右下角还有个裁切的圆形放大照,好像不局部放大舌吻那区块,不足以说服人似的。

真是一张丑照片。

无论是照片的品质,抑或是背後的意义。

照片模糊到其实主角是谁也辨不清,难看的角度其构图连肉慾也谈不上,全全部部,仅有恶意。

而这恶意,彷佛只针对她一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想到自己曾出席慈善记者会的照片也在这本杂志内页里,被当作可怜怨妇作为对照,她瞬间难以呼吸,只觉胸腔被绞挤,莫名一股克制不了的冲动,她顺手捞起案前的瓶子,狠狠地甩出。

玻璃瓶身反射划出一道半圆弧光芒,「铿!」一声,碎裂一地的香水瓶,让房间立刻布满绿茶馨香。

原本淡雅的香气因过分浓郁而成嗅觉炼狱,她才愕然自己摔了什麽,傻傻盯着碎裂一地的玻璃,想吼叫什麽却什麽也叫不出来,意识却尖叫个不停,难以宣泄的苦闷与愤怒,让她终於觉悟自己应该是在坐牢,她现在才明白。

一把大黑伞撑在她头顶上,她踏入罗家门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坐牢。

名为婚姻的牢笼。

所有所有,表面风光,背地里寂寞委屈,无法宣之於口,只能让自己视而不见的牢。

自己一手宣判、羁押、囚禁自己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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