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栖 — 第二十一章、殛心符(3)

韶敬甫屏气凝神,牵起密麻数条红丝,渐渐凝聚。

「昭弟,是否有任何不适?」

「无事,开始吧。」

他颔首,并温声道:「倘若有任何不适感,请务必忍耐,勿乱了气息。」

邯昭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淡笑,「敬甫兄依旧如此温柔。」

「那当然。」他凝望着他的後背,肃然道了句:「那开始了。」

邯昭点头,不作声。

韶敬甫那纤细的手指挑起红丝,再提气让真气灌满全身,接着将红丝旋绕在他的指尖前,不敢大意。

就在红丝愈来愈红艳时,蓦然,他眼神逐渐转为凌厉,朝着邯昭的後脑勺刺去。

刹时间,红丝化成点点大珠小珠,凝结在空中飘浮於邯昭周身,咚咚咚,落地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韶敬甫瞪大双眸,赶忙抬掌朝他後背袭击。

彼时间,邯昭旋身,亦抬掌接下他的猛烈攻势。

两掌相击,气势恢宏,卷起漫天尘土飞扬,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邯昭已化回狐妖型态,那双银蓝双眸中布满狂风暴雪,冷冽慑人。

韶敬甫原本温文儒雅的眸子,只余背信弃义的肃然杀气,凛然对视。

「⋯⋯为什麽?」邯昭哑然问。

韶敬甫收回攻势,退後几步,拿起挂在腰间的檀木扇,一个化形便成了长杖。

邯那认得那是鬼觉师的长杖,更是讶然。

他冷笑着道:「看来,昭弟你也没多信任我。」

「我原本信你的,但经师兄的提醒,让我多了一层防备。」邯昭的声音有些飘渺,彷若云雾缭绕间,参不透那层层山峦深处,所藏着的不知所云。

他指着地上那罐瓶子,「所以这是?」

「我的血。」

不待韶敬甫再启唇,月霜已出鞘,朝他猛烈攻去,铿锵剑声中,是愤然、是诧异,是被信任之友所背叛,而道不尽的痛彻心扉。

铃铛随着邯昭的攻击,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韶敬甫面无表情的承受着邯昭的攻势,一次次躲过致命剑风。

他们从里打到外,一阵阵剑风扫去,将特别打理的花圃给弄的一塌糊涂,再也不复花香草香的温柔气息。

邯昭直盯着他那双如死潭般毫无波澜的双眸,哪怕是一丝丝的愧疚也好,却什麽也没瞧见。

当啷。

韶敬甫终於出招,他将长杖横在手上,挡下邯昭的攻势。

「⋯⋯敬甫兄,你到底为何要杀我?」邯昭语调稍稍提高,他眼眶泛红,紧咬的下唇松开之时,亦通红一片。

韶敬甫勾唇,启口的嗓音依旧悦耳,却冷的一点温度也无,「因为我要你。」

邯昭瞪大双眸,不敢置信望他,「⋯⋯你这是何意?」

「自从林间那一战,我更渴望狐妖的力量,所以我要的是吸收你的功体,以及诛心醉墨。」

邯昭蹙眉,怎麽又是诛心醉墨?

为何他和阎磷王所求之物是一样的?

「诛心醉墨究竟是什麽?」

韶敬甫挑眉,「昭弟你会不知是理所当然,简单来说,是上古白狐妖所创之神秘术法。」

「既然为上古之术,应该已失传才是。」

「我也这麽想,但⋯⋯」他眼神为敛,「据说有人已得到此法秘笈。」

邯昭一怔,「谁?」

他失笑出声,「我如果知道便不会找上你。」

「就算找上我也无用,我根本不知道什麽诛心醉墨,再者我只是半狐妖,术法不若一般狐妖强。」

「确实,但世上所存狐妖少之又少,我只能从你下手,首先还是得先得到你的功体,才能补足我那只有一半的阎磷之力。」他笑的轻巧,道的轻松自如,「再者,拥有白狐妖之力,要探寻诛心醉墨应较为容易。」

邯昭愣了下,又问,「阎磷之力?你和阎磷殿究竟有何关系?」

他眼神暗了暗,「我和你一样,都不是纯正的血统,我母亲为娼妓,她说,她每日都在盼着阎磷王来接她,等着等着,却依然独在深闺泪满堤,於是投河自尽。」

邯昭诧然望他,「你从何确定自己真是阎磷王之子?」

「因为信物,他给了我母亲一串铃铛,便是我所挂上此物。」他指着长杖上的铃铛,「阎磷的术法为阴,我摇铃时,纸人顿时化为活物。」

邯昭眉拧的更紧了,突然忆起不久前和申墨蓝的谈话,「莫非,是你救了阎磷王?」

他轻笑了声,「又是申墨蓝?」

邯昭没答话。

「是我没错,再者你们所杀的不过是王的神识所化的分身,倘若神识损伤严重会影响本尊,我收的只是他的神识。」

他这一解释一切就说的通了,为何阎磷王最後只余下黑气,看来真正的阎磷王另有其人⋯⋯但,会是谁呢?

现下这个问题只得先搁置一旁,得先处理眼前这丧心病狂的好友。

邯昭眼神暗了暗,「你何时和他相认?」

「他在我母亲逝世一年後来找我,将我带回阎磷殿,还特地让人教我武功,比我那死去的母亲还要好上好几倍,打我虐我,好几次差点杀了我,所以我多荣幸自己亦是阎磷殿之人。」他语调升高,神情显得特别愉悦。

「尊夫人和媗儿知晓你的身分吗?」

「我只想把美好纯粹留给媗儿,所以我打断她的经脉重新再造,让她同常人无异。」

邯昭眼眸瞠大,「所以你才说她从三岁开始骨子变差,需要用百草治疗?」

「然也。」

邯昭简直怒不可遏,推算下时间,三岁的韶媗已丧母,那在这之前⋯⋯他咬牙切齿又问,「尊夫人全然不知情吗?」

谈及此事,他眼神更为黯淡,「她直到我救了阎磷王後才知,结果我坦承以对,她竟然不顾夫妻情份举剑欲杀我,所以我⋯⋯」

「别说了!」

韶敬甫无需再往下说,他已清楚接下来欲表达的话语是什麽。

他握紧剑柄,无论是被挚友背叛之痛,亦或是现下所闻,皆让他痛心疾首。

特别是忆起韶媗这小姑娘纯真的笑靥,如果她知悉自己缅怀思念的母亲是葬在亲父手里,那双晶亮的大眸还能如初吗?

当邯昭再抬眼时,他眼底溢满愤意,「媗儿当时还幼小你便让她失了母亲,尊夫人何罪之有?媗儿何其无辜?你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韶敬甫先是闷在喉咙里笑着,渐渐的他仰天大笑。

那笑声回荡在林间,蓦然间,千山鸟飞绝。

「那我岂不是更无辜?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幸运,能拥有剑神疼爱?」他露出淡淡哀伤,「昭弟,我也是身不由己阿。」

「既然如此,那你便以死谢罪。」

语落,邯昭全身真气爆发,震出山河壮阔般的强大力量,是为高手对决。

邯昭借力使力,在空中翻了半圈,提剑往他背脊刺去。

不料他却使出术法,叫唤出数只纸人挡下他的攻势。

邯昭狠戾的将纸人碎成片,不待韶敬甫出招,又是一阵疾速的攻势。

狐妖型态的邯昭,功体更加没受到制限,轻功施展飞跃间,他再起幻术。

只见四周烟雾迷茫,将两人困在其中。

白茫一片,韶敬甫却依旧从容不迫,他摇了摇手中的铃,原本该出现的纸人却仿若消失般,再也没出现。

他挑眉,轻笑了声,「昭弟,你果然是好丹。」

「敬甫兄,别做梦了。」邯昭悠悠道。

当他回首时,是过往那张叫他怦然心动的艳丽容颜,可惜最後一刻当他坦白时,她却选择了杀他再自尽。

他不能让她如愿,只好痛下杀手。

「婉儿,你还好吗?」

明知是幻术,他依然配合的轻声问。

「夫君,为何如此待我?」姜婉挟带着怨声问。

「因为你,背叛了我。」韶敬甫迈开步伐,缓缓朝她靠近。

姜婉不知是不是害怕,脚步悄悄後移。

「别怕,来我这儿。」他张开双臂,又恢复平时的温文尔雅。

这样的俊逸容颜,压根儿无法将他和邪佞沾上边。

姜婉飞快旋身,消失在茫雾中。

「还有谁?昭弟,你尽管使出来。」

「如果是我呢?」

蓦然,一道沈稳醇厚的嗓音传来,韶劲甫心里一惊,瞬即後瞧。

只见蓬之清身穿金色盔甲,手提大刀,气势恢宏的迈步朝他而来。

那一副王者临天下,雄姿英发,燕颔虎须,震撼此世道。

「喔?昭弟,你的功力可是愈来愈强了。」他毫无畏惧的上前,「正巧,我本就想解决他独占殛心符,我多希望也能拥有厄刹的力量,那便先以假的来练功。」

蓬之清刚毅的脸庞上难得展露一丝笑意,「鬼觉君,你果然想造反。」

「然也,无论是昭弟,抑或是厄刹的力量,全都是属於我的。」韶敬甫狂妄发言,那气态嚣张,甚而目中无人。

「看来,你也留不得了。」

韶敬甫蹙眉,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你说什麽?」

白雾渐渐散去,隐隐约约中,似乎能见到他的右手边倒着一抹白色身影,那双白色狐耳,亦染上了怵目惊心的艳红。

他瞳孔紧缩,莫非这不是幻术?

长杖从上而下用力往地上一撞,铃铛急骤响起,纸人化为厉鬼样,龇牙咧嘴的朝蓬之清袭去。

大刀提,斩下如狂风大浪的强劲刀风,直直穿过纸人,朝韶劲甫奋力砍去。

就在刀风快接近他时,瞬即化作千万只白蝶,他一时反应不及,没注意到後方的长剑,直刺入他的胸膛。

「唔⋯⋯」他诧异地垂下首,望着穿过胸膛的月霜,突然笑了,「不愧是我的好昭弟。」

月霜剑自他的胸膛抽出时,他却是化成纸人缓缓飘落在地。

当浓雾完全散去,两人各自站在一方树枝上,毫发无伤。

此为术法对决,扑朔迷离间似真似幻,无法参透。

「昭弟,你何不转当戏子,我差点儿都信了。」

邯昭冷着一张脸,额际上落下冷汗,他直望着韶敬甫,不语。

「怎麽?功力用尽没力气再说话了?那是不是该换我出招?」他慵懒的挥了挥长杖,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邯昭依旧不语。

韶敬甫见他闻风不动,认为邯昭这是在挑衅他,有些动怒。

「别小看我了,我可是阎磷王之子。」

当他道出这句话时,一阵带着嘲讽的笑声自邯昭身後传出。

他微微一愣,倏然启动阵法,他蹙眉大喊了声,「围!」

只见纸人蜂拥而上,围聚在邯昭身边,一股玄力立即将他困在阵法中。

邯昭趁此亦化为白狐,利用狐妖之力脱困阵法,却在此时冷不防的遭後背一击,尽管早有防备,却还是遭到此怪力而重重撞在树上。

「唔⋯⋯」邯昭疼的闷哼了声,他随即後脚蹬树干,张嘴朝树上阴影处那人攻去。

「痴心妄想。」那人冷哼了声。

大刀一挥,挡下邯昭的攻击。

邯昭差点被削去狐耳,狼狈地闪躲开来,撞在另一棵大树上。

他化回人形,呕了一口鲜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头在此时却不幸的又开始泛疼,他难受的赶紧运气压制。

韶敬甫忽然转为恭敬的语气,讨好道:「恭迎城主大人。」

正巧,阳光露面撒下淡然金黄,只见阴影处闪着金光辉煌的耀眼光芒,那是金色的盔甲,正张扬着他的威武,正显赫着他的王者之力。

蓬之清抬眸覻了韶敬甫一眼,「背叛者,何必再虚情假意?」

「逢场作戏罢了,城主大人何必认真?」他道的轻巧。

蓬之清满瞳不信的睨视他,迳自旋身往邯昭的方向而去。

正当邯昭再提起月霜剑,他身形一动,掐住了他的颈子,并淡声道了一句,「他来了。」

邯昭随着他的眼神往左侧望去,只见一抹黑影狭带着愤风惊浪前来,那一步步踏出的,是雷霆之怒。

他摘下脸上的金色面具,往空中一丢瞬间成了碎末,洒下如金阳般的华丽无双。

「师、师兄,快离开⋯⋯」邯昭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他在方才和韶敬甫对峙之时,忽感背後一阵冷意,一把大刀便横在他的颈侧,尽管不发一语,却足以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此人太过无声无息,殊不知他在暗处究竟潜伏多久了。

那人醇厚嗓音轻启,让他用术法化出一个他,他便照做,果然更清楚瞧见了韶敬甫的野心。

蓬之清的实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阎磷殿的加持,厉害的叫人寒毛卓竖,胆战心惊。

「放开他。」申墨蓝寒声道。

「为什麽?」蓬之清回望。

他抬起下颔,举起手上之物,威胁道:「再不放开他,我便毁了此物。」

「殛心符?」韶敬甫双眼迸出光芒,握紧长杖蓄势待发,扬眉奋髯的自顾自念着,「阎磷殿所敬仰的神,终於要降临了。」

「喔?」蓬之清挑眉,「申宫主,万一你使诈,我便杀了他。」

「行。」他踏出步伐,渐渐迈向前。

邯昭瞪大双眸,嘶哑的嗓子使劲大喊,「申墨蓝,你最好别做傻事,我可是会跟你撕破脸,最後决裂。」

申墨蓝却是充耳不闻,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这一瞬间,彷佛时间成了慢速,邯昭奋力喊着阻止着,鬼觉师眉飞色舞的笑着,蓬之清双瞳深幽的直盯着殛心符。

而申墨蓝依旧的从容自若,波澜不惊。

仅仅一眨眼间,这场交易便……成了。

他接住朝他飞来的邯昭,承受住他变回白狐後,因愤怒而张口咬住他的手臂所带来的疼痛,另一只手则是轻抚他的双耳,俯下头来在耳畔温声道:「救你重要,乖,松口。」

邯昭闭上双目,缓缓松口,再变回人形时,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儿,将剑锋直直指着前方。

殛心符似乎和蓬之清有什麽样的牵引力,裂开处愈来愈大,渐渐发出强烈的光芒,一股浓黑之气蔓延在他的周身。

他笑的猖獗,笑的跋扈,殛心符的力量拢罩在他的身上,欲成一体。

「神,终於要降临了。」韶敬甫挥动长杖,铃铛里散发出阎磷之力护住蓬之清。

申墨蓝和邯昭轻功飞跃上前,欲要趁转换之时破坏,无奈却被强大的真气给击退。

「可恶,快来不及了。」邯昭着急的有些乱了分寸。

「别再上前。」申墨蓝拉住他,「来不及了。」

邯昭双眸愤恨瞪向前方,只见厄刹那叫人胆寒的强悍气息渐渐浮现,而他那张粗犷刚毅的脸在蓬之清的脸上不转转换,最後两人融为一体,金色的盔甲添上了满是邪气的钢黑,看来比方才更为荡魂摄魄。

「诸位,受死吧。」

当蓬之清抬眸时,已是厄刹之神,再临天下,污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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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觉师的马甲终於掉了!

关於“诛心醉墨”,可参阅第十七章,阎磷王也有提到,此为第二部主线先不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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