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欹是个路痴。
他原本在城里找文房四宝,他的兴致便是至各城蒐集当地所制的文房四宝,总能让他乐个好几日。
而幽篁城的则是以独有的竹梭精炼而成,故色泽为墨绿,质地光滑温润,他喜乐的捧在怀里露出痴笑。
当走累欲回尚轩楼休憩时却迷路了,最後是由一群孩童带他回去。
他们送他至尚轩楼前,正要感谢时,ㄧ眨眼间却已不见人影。
孟九欹存着纳闷入楼,但转着走着,竟然穿过竹林步至此处,心中隐隐觉得诡异。
但见天色已晚,犹记城主交代,酉时前得入屋不得再外出,他只得快速步出令人感到可怖的竹林。
一出林便见着此院,犹豫片刻毅然硬着头皮踏入。
他万万没想到会於此地遇见邯昭,以及脖子上架着的剑。
「为何你会在这?」邯昭冷声问。
孟九欹简单把自己迷路之事告知,并不断强调,「邯大侠,我是真的迷路了。」
邯昭狐疑望他,眯起眼使劲想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个端倪来,「孟公子,你得先给我一个你在幽篁城的理由,我再斟酌是否信你。」
「邯大侠,我哪能骗你,其、其实我是⋯⋯」他咬了咬牙,决定不拿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坦白交代,「其实我是孟槐山之子。」
邯昭先是一愣,过了半晌这才把思绪整理个遍,他诧异问,「你是怀沧盟的少盟主?」
怀沧盟於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声极响,只因盟主孟槐山行事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术法剑法皆高超,亦善於谋略,故受到多人尊敬崇拜。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於太岁年遭妖杀害,独剩一子,邯昭没想到竟然是眼前的孟九欹。
看来丧子之痛,让孟槐山的行事更为隐密。
孟九欹搔了搔头略显窘迫,只敢轻声道了句,「正是。」
「那你岂不是⋯⋯」
「我资质差,习的不好。」他眼神微暗,无奈一哂,不待邯昭道完便截断。
「别妄自菲薄。」邯昭收回剑。
孟九欹松了口气,收回阴郁神色转而嘻笑道:「人各有志,父亲倒是也不逼我。」
「盟主是位不可多得的贤者,想必儿子亦不遑多让。」邯昭轻声说。
孟槐山知晓他有半狐妖的血脉,但却没因此把怨牵连至他的身上,明辨事理受人敬重,是为贤者。
孟九欹没接话,只是盯着邯昭瞧。
「瞧我做甚?」邯昭蹙眉问。
他扬起笑,连带眉眼间都渲染笑意,「大侠真温柔。」
邯昭挑眉,「先不急着夸我,还有些问题我还没问。」
「大侠请尽管问。」孟九欹眼中闪着光芒。
「知道明日的花倾宴吗?」
「那是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父亲收到了邀约。」
「为何是你,不是盟主?」
「父亲在闭关,故由我代行。」
邯昭点了点头,思索了下又接着问,「闭关多久了?」
「半年之有。」
「你何时抵达的?」
「昨日就抵达了。」
他开始说着昨日的种种怪异,边跟着邯昭往後院去。
邯昭随意答了几句,欲步入林间时,孟九欹赶忙问,「大侠这是要去哪?」
他对竹林存有阴影。
「沐浴。」邯昭带着戏谑回首,「怎麽?你要跟?」
结果原以为这少年会羞窘拒绝,没想到他却不羞不躁的颔首,「好,我正巧亦想净身。」
邯昭无奈,原本想把人打发掉,自行前往林间探看,现下多了个包袱,又是怀沧盟少盟主,总得挂着一份心。
「那便请少主跟紧了。」
「大侠喊我九欹即可。」他笑了笑。
「既然如此,你亦直呼我昭哥就行。」
孟九欹用力点头,并细声喊了声,「昭哥。」
邯昭:「⋯⋯」
他突然想收回这句话,或许还是称大侠听着顺心。
「那昭哥又是因何来幽篁城?」
邯昭砍去挡路的竹子,亦步亦趋的领着孟九欹朝深处步去。
「查案。」
他一听,露出略为惊慌神色问,「该不会是在这个林间?」
邯昭不加掩饰的颔首,「你还要跟吗?」
「跟,当然跟。」他赶紧拉住邯昭的手臂,颤声道:「昭哥,你千万不能丢下我一人。」
「是、是。」
两人愈走愈深入,竹林间寂静无声,所幸今日月明星稀,稍稍散去暗夜中的阴森气息。
「昭哥,这里真有清池?」孟九欹。
「城主所言应为属实,你听,远处似乎有流水声。」邯昭指了指前方。
孟九欹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在竹林摇曳中似乎瞧见了烟雾袅袅。
但邯昭不敢大意,担心有陷阱。
约莫再行了一小段路,水声潺潺愈趋愈近,越过垂下的竹叶,他们终於抵达一盆池水前。
「还真的有?」孟九欹惊道。
此处四周皆成竹,天风乍起争韵,池水相涵更绿,是为一片美景。
邯昭蹲下身子,伸手掬起水,却发现水竟是温的。
「是温池。」邯昭侧脸朝他道。
孟九欹随着他的动作掬水,果然如邯昭所言,此池的水温微热,浸泡其中定舒服。
「昭哥真要泡?」他谨慎问,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担心池里有诡异。
「没有。」邯昭摇首。
此地虽是蓬之清告知他,但他亦不敢任意踏入。
「不如先丢颗石头进去探勘?」
「不用。」邯昭直盯池水瞧,忽然身ㄧ动,施展轻功轻点水面,站至水中央。
「昭哥厉害。」孟九欹忍不住鼓掌。
邯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安静。」
孟九欹赶紧阖上嘴。
他运气把真气灌入池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绚丽波纹。
忽地,水面浮现泡泡,一朵朵绣球花浮至水面上,颜色不一,色泽偏柔淡,一眼望去仿若仙境。
「怎会如此?」孟九欹惊诧的趴在岩石上,伸手捞起其中一朵绣球,放在手上细细查看,抬眸朝邯昭道:「这是真花。」
邯昭默不做声,思索半晌这才启唇,「九欹。」
「何事?」他抬眸困惑问。
「不知你是否从盟主那儿听闻过,曾有个使花的术法,唤为披宵葬花。」邯昭淡声问。
「我有听过。」他想了会儿才道:「我记得此幻术极美,此术法主为水、花、夜,瑞现昙花都是幻,回首再望总归空。」
邯昭颔首,轻声问,「你知道这是谁创的幻术吗?」
那是孟九欹还为幼童时所闻,故早忘了,他坦然摇头,「请昭哥解惑。」
他双眸一敛,剑已出鞘,剑风扫下片片花瓣,在他周围飘飘旋落花,衬的那一身白更为鲜明。
邯昭再抬眸时覆上杀气,沉声道了个名,「清泠君。」
此时皎皎明月高挂,清风拂动挂上的花球,满城香气四溢,却依然掩盖不住暗夜中隐隐的阴森。
蓦然一道黑影飒飒飞纵而下,双手负於身後轻然落地。
申墨蓝一踏入城中之时,便感觉到四周有好几双眸子在注视他。
他凝望四周,果然酉时过後,街上便已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窗紧掩,倘若无白日进城,会以为这是个无声无息的死城。
但依照幽篁城目前的状况看来,确实已和死城相差无几。
风徐过身上披着的黑大氅,靴下的步伐,静中藏着千山风雨啸青锋的气势,黑瞳扫过的每一处宛若霜风冰砚水。
蓦然,一阵哭啼声在寂夜中特别刺耳。
申墨蓝不为所动的继续前行,真气将这哭啼声震散点点余音,他停在桥中央,不发一语的望着前方,那被夜掩盖的小小身影。
声音便是自他口中传出,张开的小嘴不断发出呜噎声,两只小手似乎在抹泪。
申墨蓝冷眼覻他,不拔剑亦不上前,闻风不动的站在原地。
孩子渐渐停止哭声,顶上的月夜辉光正巧撒在他那张露出的小脸,只见惨白的脸蛋上那五官虽都健在,却像是用丹墨涂上去的,加上他的身影单薄,仿若是⋯⋯纸人?
双眸一凛,双剑出鞘在孩童身边绕出阵法,金色闪光紧紧困住了他。
孩童扬起笑靥,那双眼睁的老大,张嘴露出白牙咯咯笑着。
申墨蓝不敢大意,万一是幻术而伤了本体,那也是一条命。
只见男童展开双手,不在乎手掌被剑锋削断,但诡异的是,断了的手掌却又化成了另一个他,如此分化出近十个大小各一的男童。
见状他在心中思忖,这已非普通的幻术,应为邪术。
申墨蓝收回双剑,双眸细凝视男童,欲从中找出破绽。
男童歪头瞧他,阴风一扫,纸人随风飘扬,速度疾如雷电却又飘渺的难以捉摸。
有几个纸人黏在他的大氅,速爬至他的颈边,张嘴露出白牙,欲咬下时却被细微剑风划下头,变回冥纸缓缓飘下。
丹凤眼微眯起,看来破绽为首。
但小纸人很难缠,所幸剑神这称号实至名归,连连施展了几道剑风他依然毫发未损。
待解决了分裂出的小纸人,双剑朝本体挥去,一剑刺入胸膛,一剑刺入额前。
「谁派你来的?」申墨蓝凛声问。
男童没有留下半滴血,只不断发出轻笑声,并道:「贵客未守规,该罚。」
「本宫再问一次,谁派你来的?」
「贵客未守规,该杀。」
申墨蓝眼神透出杀意,拔剑扫去,男童头落地时瞬即变成数张冥纸,缓缓飘落至地。
当他转身时,金童玉女一个摇着唢呐,一个打着锣鼓,身後跟着一名带着墨绿色斗篷的小少年,缓缓朝申墨蓝步来。
申墨蓝紧盯着他们瞧,一手负於身後,一手剑锋指向他们。
他们停下步伐,停止演奏,冷风狭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气,金童玉女齐声道:「贵客请回房歇息。」
「若我不愿呢?」
他此话一出,只见穿的斗篷的小少年纵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落於申墨蓝身後。
当他站起身来时,脚旋转身,稚气嗓音悠悠道:「那将由我们带贵客回房。」
「喔?」申墨蓝抬眸,剑气挥去,顶上几近无形的数条银丝被他斩断,「就凭你们?」
「绰绰有余。」他傲气答道。
只见落下的银丝发出阵阵红光,瞬间把申墨蓝禁锢在阵法中。
申墨蓝倒是不惊不忙,覻了他略为纤细的身影一眼,忽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浅笑,「那便请,蓬大少爷⋯⋯不,是阎磷王之子。」
少年略感诧异,他抬手拉下斗篷,露出那张精致漂亮的小面貌,眯起那足以叫人慑人心魄的双瞳,轻声问了句,「看来,他找上你了?」
「看来还真的是阎磷王之子。」申墨蓝淡然一哂,「不过是胡乱猜测,你自个儿便招认了。」
蓬衿挑眉,倒是也不否认,眼底饶富兴味,「我可是什麽也没说呢。」
「本宫来前便调查过,幽篁城城主应有两子。」申墨蓝轻声又说。
语方落,绦霄双剑在四周环绕,耀眼金光随着剑气闪烁,再立於地时,红光尽灭破阵法。
他迈开步伐,缓缓来至蓬衿面前,又道:「据闻次子已逝。」
蓬衿闻言,笑意更浓,「房里的究竟是谁?」
「幻术。」他不假思索直道。
「为何蓬之清要这麽骗你们?」他欣然又问。
申墨蓝剑锋已抵在他的喉前,「不如先说说,你找上本宫有何目的?」
「宫主大人未答问题。」蓬衿抬眸,眼神无惧。
「兴许和阎磷殿及殛心符有关。」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因你的身上有阎磷邪气。」
蓬衿自喉间发出声声闷笑,他捂着脸,笑声中带着微微啜泣声,手指缓缓自脸颊滑下,神情转完淡然冷静,「不愧为御烟宫宫主,果然睿智聪颖。」
「接下来,是不是换你回答我的问题?」申墨蓝剑锋再微微往前,「劝你给本宫满意的答案。」
蓬衿脚步轻移,让剑锋没入他的肌肤中,渗出红艳血痕,直直流入他的衣襟中。
「在这之前,敢问宫主大人是否愿听个故事?」他抬起本该清澈,却覆上阴谋诡计而深邃污浊的黑眸,细声问。
申墨蓝无动於衷,只冷声道了句,「不想。」
「宫主,这可是攸关殛心符和你的师弟。」他笑的自信满满。
闻言,申墨蓝蹙眉再问,「此话何意?」
「不如宫主先收回剑,一切好谈?」
「何以信你?」
「信,抑或不信,全凭宫主定夺。」他的神色一派轻松,无所畏惧。
两人僵持半晌,申墨蓝决然收回剑。
蓬衿眸子里透出一丝喜悦,「宫主英明。」
金童玉女见状,赶紧上前齐声喊道:「贵客请随我们来。」
申墨蓝双手负後,踏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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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九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