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思思绕绕的过往云烟在睁眼时渐渐散去,独留心头怅然若失。
打理完毕後,便由两位芳龄侍女带至一座亭子里享用早膳。
邯昭望着前方的池水在岩石间弯绕,烟丝袅袅,有种似幻似真之美。
「此为八曲池。」申墨蓝啜饮一口热茶,轻声启唇。
「八曲池?」邯昭再次望去,确实在迷蒙雾茫中有八个弯,清澈池水中还能见着鲤鱼。
「何以为八曲?」
「观八方览尽天地万物,淌於清池,明心见性。」
邯昭沉思了会儿,又问,「如何见性?」
「峰回路转又一景,柳暗花明又一春。」他把眼神转至邯昭身上,「师弟,何不亲自至池中央感受感受?」
邯昭摇头,指了指桌上饭菜,挂着笑道:「不了,得祭五脏庙。」
笑话,此等美景踏了上去,还不破坏雅兴。
申墨蓝觑着他半会儿,突然问了句,「近年来,你都过着何等生活?」
「粗茶淡饭,寻常百姓人家。」
「挣来的银两都用到哪了?」
「建了雪藏阁。」他笑了笑,「虽然不若御烟宫如此气派偌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申墨蓝轻蹙眉头,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张了张唇似乎欲道什麽,却还是掩了下去。
「用膳。」
「谢宫主。」
邯昭从善如流地夹起眼前珍馐佳肴放入口中,瞬即一句句赞赏脱口而出。
申墨蓝始终如一,面无表情,单声答应。
最後他终於忍不住抬眸道了句,「食不语为礼。」
邯昭闻言哼笑,「古板。」
申墨蓝斜睨了他一眼,这才收了声音。
待用膳完毕,桌上收拾乾净,申墨蓝这才又启唇问,「尚满意否?」
邯昭颔首,「谢宫主的盛情款待。」
他轻声说,「有代价的。」
邯昭挑眉客气问,「莫非宫主有事相求?」
「是,亦不是。」
邯昭没接话,困惑望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黑木盒,沉声凝重道:「细观此物。」
邯昭闻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直盯木盒。
只见申墨蓝缓缓打开盖子,里头出现的是一块有些熟悉的墨绿色玉符。
玉符上刻着万卷星电,碧霄云深,此为武林三大传奇之智者,所独创的擎天恒宇阵。
阵法中间有龙盘旋,似乎被困在寰宇中,百般无法脱逃。
「这是⋯⋯?」
「师弟不认得了?」
他又细细端看了会儿,这才瞠大双眦惊诧问,「殛心符?」
「然也。」
邯昭总算忆起此物,当年太岁现世时,天地混沌,秽气笼罩中原,在妖气魔物最盛之时,一名由太岁创造的神之子因此诞生,名为“厄刹”。
当时集结众多武林高手,及各大门派齐心诛神。
最後是由武林三大传奇,剑神、武神、智者一同戡厄刹。
此符为智者所创,智者借用两人真气凝其中,开启擎天恒宇阵困住厄刹而殛之。
但剑神及武神却於这场战役中重伤殒命,智者在陷入昏迷後被一道白光带走,尔後便行踪不明。
此三人至今仍为武林中,赞颂之不败传奇。
其中的剑神便是御烟宫前宫主,申邑,申墨蓝的父亲,邯昭的师傅。
但⋯⋯
「此物为何会在你这?」邯昭皱眉。
申墨蓝毫无隐瞒直道:「因三人重伤导致厄刹没能完全诛杀,智者因此将祂的神识封印在殛心符,昏迷前他特地交予我。」
「仅此而已?有留下其他讯息吗?」
他摇首,「没。」
嘴唇张了张,原本想质问他为何不知悉他时,却惊觉不妥赶忙打住。
申墨蓝似看透他的心思,淡声道:「因你离开了。」
他的情绪起伏不大,语调更是听不出任何波澜,在邯昭听来却像是一颗大石,重重压在他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处,疼的叫他不堪。
抬眸望他,忧与愁其相接,渺渺无垠。
何以离开?因他早无颜再待御烟宫。
他明了的⋯⋯该明了的。
「我⋯⋯」虽启唇,他却不知能说什麽。
申墨蓝垂下眼帘望着殛心符,不着痕迹的替他解围,「近日发现此符出现裂痕。」
邯昭愣了下,飞快整理好思绪接过殛心符,低首细细覻了个遍,并露出困惑神色,不确定的问,「宫主所言的裂痕,是指龙眼中那条极细的细痕吗?」
「你认为呢?」
瘪了瘪嘴,不愿被他看轻的邯昭又道:「一点裂痕,何以惊惧?」
申墨蓝指了指裂痕处,神色愈加阴沈,「我担心,厄刹之神再临人间。」
邯昭一听亦正色问,「神识被封,真身被毁,还有这个可能吗?」
「有。」
「⋯⋯你就不能多回答几个字吗?」邯昭忍不住抱怨。
「可。」申墨蓝啜了口茶,才又道:「故你得陪我去一趟幽篁城。」
「幽篁城?那不是传闻中,穹崤山里的仙境之地吗?我记得要入此城得有缘,否则只会迷失在烟雨茫茫,遍寻不着。」
「然也。」
「⋯⋯所以?」他忍,再忍。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至邯昭面前,「幽篁城主五日前捎来一信,邀我参加他们的花倾宴。」
「那儿有花?听此名还以为只有幽深竹林。」
申墨蓝挑眉,「去,抑或不去?」
「去,当然去,宫主大人的邀约岂能随意拒绝。」邯昭趴在桌上,笑意浓浓望他,「但这和殛心符有何关联?」
「是否有关连我不知,只觉巧得过头。」
「何以如是道?」邯昭困惑问。
申墨蓝指尖轻点桌子,徐声说,「近几个月来众妖猖狂,鬼魅尽出,已不知收了多少妖,伏了多少魔。」
邯昭帮他接话,「正巧殛心符出现裂痕,又收到幽篁城的宴请,这两者之间的巧合透着古怪。」
申墨蓝似乎嫌方才那段话说了太多字,只点头不答应。
「虽然多此一举,但依旧想问,宫主为何寻我陪同?」邯昭踌躇半晌,还是决定问出口。
十年了,他不曾来找过他,却於今日再找上他。
也兴许鱼妖一事他早知晓,只不过是在等他出手,并暗伏他方抓准时机来个致命一击,以宫主身份露面,将过往师兄弟情谊搬出台面,藉此诱他回御烟宫。
倘若真是如此,邯昭真想告知他,其实不需那麽大费周章,只要一封书信,哪怕只是一个字,他依旧会前来拜访。
反正是他邀请的,并不是他自愿踏入,意义不同,情面理当不一样。
「此行前途多舛,我需要个会幻术的武林高手。」他正色道。
邯昭微蹙眉,纳闷问,「据闻御烟宫的右护法亦是使幻术高手,有他在就好,我何必去献丑?」
「连舟幻术没你高强。」他一本正经答话。
「师兄谬赞,那我便欣然接下。」邯昭扬起笑意,眉眼弯弯添了一股少年感。
确实现下江湖中会使幻术者不少,但毕竟邯昭本为半狐妖,加上天赋异禀,自然使得更加驾轻就熟。
申邑还特地把他送至澐雀山,在仙尊那儿修炼了好长一段时日,因他不希望掩没奇才。
反观申墨蓝的剑法高深莫测,於太岁灭世後的第五年,在一场武林大会上以高超剑艺击败多方高手,因此被武林中人封为剑神,甚而青出於蓝更胜於蓝。
一个善舞剑,一个善幻术,他们曾经是如此的默契十足,并肩作战,更为少年武林双骄,名扬江湖。
自从分道扬镳後,邯昭没料想他们会有再聚的一日,再有合作无间的时机。
有些恍惚如梦,不敢置信。
「本宫先谢过师弟。」
邯昭垂眸掩下有些发酸的目眦,轻声道:「师兄不必介怀,但我会带着那两名徒弟一同前往。」
「行,只要别碍事即可。」
「不碍事,这可是我教导出来的。」
申墨蓝睨了他一眼,「能想出如此俗物之人,我倒想看看徒弟又有何能耐。」
谈及话本,邯昭的心抖了抖。
他终於还是把憋了一夜的话问出,「当年我让书商贩卖,仅卖给同道中人,所以⋯⋯宫主身边的护法是从何得知?」
言意之下,此书隐密,不为同道中人皆不得而知。
毕竟邯昭是拿了两人的名氏来写,同音不同字,掩饰不多。
现在细想,不禁责怪起自己,当初怎会如此糊涂。
申墨蓝挑眉,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浅笑,轻吐了句,「不知。」
这答案邯昭并不意外,申墨蓝对於话本从哪来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能否集齐。
邯昭想了个方式又问,「是哪位护法?左护法吗?」
「不是,他只对习武有兴趣。」
喔,那就是右护法连舟了。
邯昭也不再继续追问,反正迟早能见着右护法,届时再问也无妨。
顺道问问,能否能烧了那些话本。
「师弟还有其他问题吗?」申墨蓝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没了。」邯昭摇首。
「本宫还有事得处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即可。」
「不容得你拒绝,忘了本宫昨日说过的话?」申墨蓝低声说,那态度决然不容许他再摇首。
邯昭愣了下,随即颔首,「⋯⋯劳烦了。」
申墨蓝露出满意神情,招来暗卫交代几句後,又转头对邯昭,「三日後出发,於城门外相会。」
「是,宫主大人。」
轻点头,他便旋身离去。
邯昭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廊间,这才起身回房整理,随着暗卫们离开御烟宫。
回到雪藏阁後,他亦确信这一切果然非巧合。
踏着石阶缓缓上爬,在入口处见着和人等同身高的大石,上头刻上华丽的金色字样,“幽篁城”。
此地烟雨茫茫,於幽深竹林的尽头,黑灯瞎火一片。
男子擦拭额上的细薄水珠,拿着手中的信,东张西望瞧了又瞧,有些胆怯。
再者,他明明上爬了一阵,却依旧又绕回入口处,这颗大石不知已见过几回。
正当他懊恼之际,魅影幽幽於林间轻笑。
心里抖了抖,他却仍旧佯装镇定,拉开嗓门道:「我、我照信中指示而来,望城主指路。」
语方落,诡谲之事发生。
只见云雾渐渐散去,天空飘下的细雨亦止歇。
日自云中来,原为两处茫茫皆不见,现下连台阶上的青苔都能瞧个一清二楚。
男子重重吁了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整理好一身藏蓝色的外褂,把头上戴着的藏蓝纱头巾整正,便挂着浅笑往上迈去。
终於穿过幽幽竹林来到城门前,城门已开似乎早就等待他的到来。
只见一名穿着墨绿斗篷的少年站在门前,唇勾起漂亮弧度,带着略为稚嫩的嗓音,敲着手中铜锣三声,朗声道:「幽篁城,恭迎贵客。」
城门咿咿呀呀地阖上,城外又是一片虚无缥渺间,青山茫茫烟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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