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任安旭坐在床上,他重新整理发生在梦境的事。
他回想昨晚的梦境,梦里的时间是星期一放学後,他在巷口与一群不良少年撞个正着,他成为那群人迁怒的对象,双方打了起来,直到附近居民报警,警车来到现场调和,这场闹剧才落幕。
再後来的梦境内容与实际经历过的现实无异,回家後,他协助舅舅清理家里的坏掉的旧家具,随後他们在面店吃晚餐。
……不,梦里还有发生一件和现实不同的事。
就在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通常会打电话来家里的人都来找郑河皓的人,任安旭等了一会,发现无人接听後,他拿起话筒。
「喂?」
任安旭用手指缠绕着电话线,漫不经心地瞥向显示板上的电话号码。
「……喂?」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任安旭只听见对方规律起伏的呼吸声,他皱起眉头,略带不耐地问道:「请问你要找——」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郑河皓突然冲进他的房里,抢先一步抢过他手上的话筒,并用力挂上。
「怎麽了?」任安旭吓了一跳。
「是无声电话吗?」郑河皓是从浴室里冲出来,他只穿了一条裤子,头上还有一半的泡泡来不及冲掉。
「……嗯,有听到呼吸声,但没人说话。」任安旭被郑河皓狼狈的模样逗乐,他咬了咬嘴唇,勉强才忍住笑意,「你之前也接过吗?怎麽立刻知道是无声电话,干嘛为了这种事冲出来。」
郑河皓稍微低下头,用手背擦去差点滑进眼睛的泡泡,「接过几次,我猜是诈骗集团的把戏,我怕等一下等到有人说话,你会乱回答。」
「想太多。泡泡都快要滴到我身上了!」任安旭笑了起来,并走下床,他推着郑河皓的後背,把人推出房间。
看着郑河皓的背影,任安旭忍不住想起昨晚的梦境後续,梦里的他回到家时,舅舅刚好外出买东西,就在他一个人在客厅滑手机的时候,他也接到无声电话,和刚刚接到的那通电话一模一样,无人说话,却有呼吸声。
他昨晚的梦是预知梦?
不晓得是不是受到梦境的影响,任安旭一整天都很疲惫,身体就像好几天都没睡觉一样沉重,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他都拿来睡觉,江君彦一度以为他生病了。
「我等一下要去後门那间麦当劳吃晚餐,你要一起去吗?我吃完就直接去补习。」江君彦帮任安旭提了一袋回收,两人手上各拎了一个黑色大垃圾袋,并肩往後门的垃圾场走。
这时,有两个女学生缓步从他们旁边走过,任安旭听到两人的对话,注意力短暂被拉开。
「咦?你男朋友今天不来吗?」其中一个女生以夸张的高音问道。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另一个女生的回应随着距离拉远渐渐模糊。
她的声音扣击任安旭的心扉,他循声转头,微暗的天色,两个女生的背影蒙着一层阴影,左边的女生身材高挑,一头波浪卷发在光线下,发丝透着橘红的光泽。
「怎麽了?」江君彦眯起眼眸,「认识的人吗?」
「很像我认识的人。」
他们已经接近垃圾场,任安旭接过江君彦手上的垃圾袋,他将一般垃圾丢进子母车,拎着另一袋回收物跑向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妇人,他和旁边负责整理垃圾的老伯一起把校内的回收物放到老妇人的後座。
虽然他们学校有定期请清洁队来清垃圾和回收,但校方并没有禁止外面的人士不能来捡回收,因此不时会有靠变卖回收赚钱的人来他们学校捡回收。
任安旭洗完手,跑回江君彦身边,他延续先前的话题,「你不是不喜欢吃速食吗?麦当劳的店员很正吗?」
「还好欸,是因为我学长把他的点点卡给我,昨天不知道要吃什麽就跑去吃。」江君彦顿了顿,「没想到林佑敏竟然在那边打工,我吓了一跳。」
「原来他在那里打工。」任安旭面露意外,「改天吧,今天我舅舅上早班,我想回去和他一起吃晚餐。」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你们关系不是满好的吗?」
任安旭和林佑敏都是仁阳篮球队的队员,江君彦好几次去看他们练习时,看到他们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他不太喜欢说自己的事。」任安旭笑了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晚上,任安旭和郑河皓吃饭,他心不在焉地想着梦的事,这两日的梦境和现实皆有相同,也有相异的部分,而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梦境体验着另一个相似又不相尽的人生。
「舅舅,你听过何荞宇这个人吗?」任安旭看向正在看电视的郑河皓,不抱任何期待地问道。
他想找出梦境和现实重叠的原因。
「何荞宇?」以往总舍不得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的郑河皓,今天却难得转过头来看着任安旭,他的口吻带着迟疑。
「抱歉,你也没听过吧?」任安旭以乾笑掩饰尴尬。
「何荞宇?已经过这麽久了,怎麽会突然提到她?」郑河皓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放下筷子,看着任安旭的眼睛,「她的家人来找你吗?事到如今他们找你做什麽?」
「不,没有人找我。」任安旭咬了咬筷子,筷子尾端沾了调味料,酱油的味道在他的舌尖扩散,「你怎麽会认识何荞宇?」
郑河皓的眼底泄漏一丝惊慌,他以大掌覆盖住唇鼻,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後,才开口:「……何荞宇就是三年前和你在顶楼上的那个女生。」
任安旭震惊地从座位上起身,木椅被往後推移好几公分。
「……你那时说的不是这个名字。」他呆了几秒才开口。
而且他查过郑河皓说的那个女生,是一个年纪轻轻却罹患癌症末期的女生,在得知这件事後,他的罪恶中稍微减轻。
「抱歉,当时因为我希望你能忘记那件事,又怕你事後去查找那个女生的身分,所以编了一个名字。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何荞宇是怎麽样的人?」
「她有一个弟弟,是单亲家庭。」郑河皓把新闻的音量调低,转向墙面的月历,避开任安旭的目光,静静地说:「如果当年没有出事的话,说不定你们会是同学,听说她念你们学校国中部。」
「她……健康吗?」
「嗯。」郑河皓站了起来,「还有点时间,要去看她吗?」
任安旭没想到何荞宇离他家很近,跟着舅舅来到安养院时,深夜探病时间还有半小时,夜晚的安养院很安静,部分病人已经熄灯休息。
「就在最里面那张床。」男看护放轻声音,替他们指路。
他们来到走廊右侧最後一间六人病房,病房里的人都睡了,舅舅留在外面,六张床的床帘全都紧闭,极度的安静,让独自入内的任安旭有种踏入太平间的错觉。
任安旭透过识别牌找到何荞宇的床位,靠窗的床位,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他感觉病床上的人彷佛只是睡着一样,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但她距离最後一次睁眼,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的坠楼意外,何荞宇幸虽运逃过死劫,但昏迷不醒,她的脑部受到重创,必须仰赖呼吸器才能呼吸,根据医生判断,她苏醒的机率极低。
这天晚上,任安旭闭上眼睛时,他想起郑河皓说的话,内心被淡淡的悲伤淹没,同时,他想起出现在梦里的何荞宇。
如果三年前,她没有受他牵连的话,大概会以梦中的模样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