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第一堂课是音乐课,上课地点就在体育馆隔壁的大楼。
看了看时间,何荞宇决定直接过去音乐教室。
「那个,请等一下。」何荞宇从体育馆後方的便道往电脑教室所在的大楼走,刚走几步,她听到呼唤声和接近的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两名学生跑到她的前方,分别是一男一女,从制服上的学号来看,两人是二年级的学生。
「你是任安旭的朋友吗?」二年级学长边喘气边问。
她算吗?
何荞宇想了想,「我们是同学。」然後询问两人叫住她的原因。
此时,下课钟声已经响了多时,陆陆续续有师生在校园走动,周围开始吵杂起来。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拿给学弟?」学长递来一个超商的塑胶袋。
「可以。」何荞宇接过一看,袋子里面放了一罐纸盒装的咖啡牛奶,她问:「不过你们和任安旭是什麽关系?」
「没什麽关系。」学长和旁边的女生对视一眼,略显局促地说:「筱优的弟弟被张奇勒索,张奇从以前就很常欺负我们这种人,没想到连年纪小的人也不放过,我们这几天才知道,啊,张奇就是刚刚在器材室里面被打的那个……」
学长的表情很不安,虽然他的解释很含糊,主词和断句也不太完整,但何荞宇露出了然的表情,用力点点头,示意学长可以不用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我会拿给他。」她扬起手上的塑胶袋。
「谢谢你。」学长和学姊感激地向她点头致谢,两人随後便离开。
不过,任安旭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吗?正义感过剩的……那种人?抄近路从防火巷走向前方的大楼时,何荞宇忍不住心想。
当何荞宇走到音乐教室门口,上课钟声刚好响起,令她惊讶的是,任安旭已经在教室,而且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何荞宇拿咖啡牛奶给他时,他也没说什麽就接过去,彷佛刚才什麽事都没发生。
「刚才上课前,训导主任的儿子找你有什麽事?和任安旭有关吗?」一下课,杨雅雯抱着课本,走到何荞宇的旁边,她小声地问。
音乐教室闹哄哄的,有人把中午发生在器材室的事放到网路上,才两节课的时间,任安旭动手殴打高年级学长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班级。
何荞宇把桌面的笔扫进铅笔盒,拉上拉链,她抬起头,诧异地说:「对,他请我拿东西给任安旭,不过你怎麽知道?」
「怪不得他把人打成那样,结果只被记一支申诫。」杨雅雯啧了一声,用下巴指向门口,示意她边走边说。
走回教室的路上,何荞宇听了杨雅雯的解释,她才知道网球社社长根本是个垃圾,他在国中时期曾经因为带头霸凌班上的弱势生遭到起诉,现在变本加厉,除了会欺负弱小的学生,还会抓住被害者的弱点,借此勒索。
曾有被害学生向老师求救,但校方的处理态度并不积极,那几名投书老师的学生反而被欺负的更惨。
何荞宇回想着刚才那两位拦路的高年级学生,两人的体型都很瘦小,在讲到网球社社长时,那名学长明显露出害怕的神情,但提到任安旭三个字的时候,黯淡的双眸却彷佛突然照进一道曙光,脸上也添了一点光亮,看起来那两人恐怕也是受害学生。
网路上针对任安旭打人一事,虽有人对惩罚提出质疑,但大多数的言论都是倾向任安旭,还有人认为他是在伸张正义。
放学後,何荞宇在公车上遇到任安旭。
为了避开人潮,她刻意多等一班公车,没想到任安旭和她搭了同一班公车。
「你在哪站下车?」
最拥挤的那几个班次已经过了,公车上空位很多,但任安旭却坐到何荞宇旁边的空位。
何荞宇报了站名後,反问:「你呢?」
「终点站。」
和她只差三站。
何荞宇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她家附近的公车站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本来何荞宇打算安静地坐到下车,但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那个,我可以问……呃,没事。」
她边开口边转过头,正好对上任安旭毫无情绪的双眼,她又默默地缩回剩下的半句话。
「你要问什麽?」任安旭的声音没有他的眼神那麽冷淡。
何荞宇赶紧发问:「为什麽要那麽做?……你认识那个学长吗?就是我说拿咖啡牛奶给你的学长,那个训导主任的儿子。」
一开口,她立刻词穷,东拼西凑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算是知道吧。」任安旭把目光转向前方的座位,声音很平静:「他和我念同一间国中,张奇学长也是。那个学长已经在国中就常被张奇学长欺负。」
「原来是这样,学长运气真背,国中已经被欺负三年,高中又同校。」何荞宇呐呐地点头:「原来你是这种正义感强烈的人。」
公车刚好靠站,何荞宇是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最後一句话,车门一开,外面的喇吧声和喧嚣声一下子就把她的声音盖过去,但任安旭还是听到她的话。
等到车门关上,公车继续往前开,他闭着眼,回应道:「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其中也包括不要误触我的底线。」
被听到了。
何荞宇立即做出一个紧闭嘴唇的动作,轻轻拍了一下嘴唇,她接着问:「比如……和你无关的人被欺负这也是你的底线吗?」
「所谓妨碍的界线看起来很模糊,看不顺眼就是一种妨碍的行为。」
何荞宇点了点头,没有附和,她皱了眉,「为什麽不和老师说?学长不是训导主任的小孩吗?」
「哈,你不知道吗?大人比想像中更没用。」任安旭睁开眼,乾笑了声,「懦弱的小孩长大後,会变成懦弱的大人。尤其我们的训导主任一看就是那种学生时期,只会念书,乖乖听话的那种学生。」
看见何荞宇露出不解的表情,任安旭浅浅地弯起嘴角。
「我第一天进来学校的时候,碰巧听到训导主任在训斥一群霸凌同学的人,主任的处罚竟然是让加害者向被害者道歉,并拍照表示双方和好。」任安旭将手背贴着嘴唇,边思考边说:「说处罚好像不太对,这只是对被害者的处罚,我们的主任是这样的人,你还指望受害学生向他求助吗?」
何荞宇凝视他片刻,有点挫败地说:「很奇怪,我明明是和平派,但我竟不想反驳你。」
「也许在你心底,也很渴望出现向蝙蝠侠这种的正义英雄。」
「要是加害者,啊不对,要是被害者,嗯,好像也不对。」何荞宇露出既苦恼又懊恼的表情,顿了顿,「要是网球社社长以後来报仇怎麽办?或者他的父母和朋友替他报仇呢?」
「很简单,往死里打就行了。」
一辆选举车从公车旁边开过,车顶上的小喇叭播放着恳请投票的广播,何荞宇的思绪稍微被拉开。
「嗯,这样啊……嗯?」
任安旭笑了起来,他往椅背一靠,重新闭上眼,「别继续这个话题了,我也不觉得我是对的,继续聊下去的话,你的价值观会变得模糊不清。」
何荞宇转过头,望向一会窗外,她拿出手机,低头浏览社群软体的讯息和动态,当她滑到昨天晚上任安旭传给她的讯息,她忍不住瞥向邻座的人。
「你那时候在器材室说的是什麽意思?什麽……在梦里见过?」
任安旭听到她的问题,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慢抬起眼眸,与她对视数秒,他坐正,就在那一瞬间,何荞宇似乎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条浅浅的疤,还没看清楚,任安旭拉了拉外套领口,恰好遮住她的视线。
「到哪站了?」他问。
「咦?啊……我看看。」何荞宇转向正前方,看一眼前方的电子显示板,「刚刚才在矽日市场停车,下一站是……」
话还没说完,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何荞宇的双眼。
「睡吧。还要二十多分钟。」黑暗中传来任安旭的声音,「到了我会叫你。」
「我……」
任安旭不由分说地将何荞宇的头靠到他的肩上,强行打断她的话。
「晚安。」
何荞宇虽然想辩驳,但她确实累了,尤其在公车上又特别好睡,她在任安旭的掌心下闭上眼,没多久,便沉入梦乡。
这一次,她没有做任何梦,一睁开眼,发现已经到站时,她还吓了一跳。
何荞宇和任安旭道谢後,走下公车,她边走边想任安旭在公车上对她说的话,因此没有注意到任安旭也跟着她下车。
「喂,何荞宇。」
何荞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直到任安旭从後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头看到任安旭时,愣了一瞬。
「手机。」任安旭扬了扬手上的手机。
是何荞宇的手机。
「啊……谢谢。」何荞宇懊恼地接过手机。
刚才她睡着前手上还握着手机,大概是睡着後掉到座位上,刚刚她下车时,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没特别留意她的个人物品。
他们刚刚搭乘的公车早开走了,下一班公车要再等二十分钟,何荞宇对於自己害任安旭晚二十分多分钟而内疚,因此她留在公车站,陪任安旭等公车。
「对了,我们家外面那间早餐店卖的咖啡牛奶很好喝。」看到停在附近的一辆生鲜货车,何荞宇对任安旭说。
她本来想藉机继续问梦境的问题,但经过深思熟虑,她发现如果最後其实是她想太多,到时候她会很尴尬,况且她现在也还没厘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贸然提问,风险太大。
任安旭和她安静对视几秒,他笑了起来,「通常都是几点吃早餐?」
「……我吗?」
「对,你。」
何荞宇想了想,「我通常在家吃早餐,不过偶尔和荞木来早餐店吃的时候,大概六点半。吃完刚好搭公车,很近,那个时间点,人很少。」
任安旭顺着何荞宇笔划的方向望去,早餐店就在公车候车亭斜後方的巷子。
「明天早上六点半,我会来这里。」
何荞宇没有立刻会意过来,「……你要和我一起吃早餐?」
「你不是说那里卖的咖啡牛奶很好喝?」
「原来是为了咖啡牛奶。」何荞宇搔了搔脸颊,也笑了起来,「那就一起吃早餐吧。」
目送着任安旭走上公车,何荞宇开始对眼前的人产生好奇心。
同学间对任安旭的风评不外乎是成绩很好的不良学生、长相很受女生欢迎、体能很好等等,但何荞宇觉得任安旭不仅如此。
走路回家的路上,何荞宇猛然想起,她还没问任安旭昨天晚上传的讯息是什麽意思,举起手上的手机,刚点亮萤幕,她思忖片刻,又放下手机。
算了,明天再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