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纤细的背影,很美。
她抓着我的那只手白得很健康,掌心透着凉秋般萧瑟的冰凉,触感非常舒服,竟让我心生贪恋,潜意识驱使我用力握住这只手,却被她抢先一步抽离了。
我愣愣地望着她不断向前的身影,那双逆天长腿摆动地那般规律优美却在眨眼间就与我拉开距离,不论我怎麽追赶跑跳都跟不上她的速度,遂冲着那抹倩丽的背影使出我引以为傲的狮吼功。
「喂!你能不能别走那麽快?」好喔,这女人完全无视我的大呼小叫,我於是停下脚步,喊出她的名字,「赵媛!」
这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尽管已经听过不下数百遍,可从自己嘴里吐出这二个字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媛终於停下脚步回身瞅我,清冷的美眸冷不防撞进我眼底,一如方才撞见那惊天动地的告白场面,这双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里,有着风花雪月,落英缤纷。
见总摆着一张扑克脸的她眉宇微微蹙起,一股成就感莫名爆棚,可下一秒却让我白眼一翻,差点弄不回来。
「你为什麽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位大姊,我们是同班同学啊!何况您一进校就挤掉原五大美女之首的壮举,不知道您大名的那叫不识字兼没卫生!
我都不知该从哪吐槽起了,乾脆转移话题,道,「你不谢谢我吗?」
莫名其妙被当成挡箭牌也就算了,可这人摆明想拍拍屁股走人,这麽高冷难相处又目中无人,我可不买帐。
「你刚刚有做什麽吗?」
瞧她这话说得多麽理直气壮,我顿时语塞,也激活了我的无赖基因。
「那你不问我叫什麽名字吗?这是礼尚往……」
「不用那麽客气,」赵媛平淡地道,「我没有很想知道。」
语毕,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犹豫的决绝。
我也不知当时的自己究竟着了什麽魔,一股脑地就迈步追了上去,谁知脚边生着一颗不长眼的树,那爬出地面的树根就这麽拌了我一脚,往前跌了个狗吃屎。
画面自此成了黑频。
那是我和赵媛初见时的情景,她拉着我远离纷扰喧嚣的後续。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绝对称不上太好,尤其亲身经历了她那爱理不理的怪癖性格,更是想敬而远之。
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克制想亲近她的冲动,於是开始在她身边不停地转,待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其他人称作是赵媛最要好的朋友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近距离盯着眼前的木制桌子看了好一会,迷蒙中才意识到自己又梦见她了。
自那之後又过了两年。这两年来,我不曾间断梦见她。
一开始是那种会在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刻把我吓得冷汗直流、泪流满面的,人们称之为恶梦的梦。多半是发生在高二学期末的事,数来数去不超过十件吧,却是重复了将近一年半也还是令我难以释怀,被後悔与罪恶勾得撕心裂肺。然而梦里的每个画面是真是假早就被时间冲淡到不可考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阵子我总哭着醒来再累得沉沉睡去。
约莫在半年前,我开始会梦见一些与她相处的点滴,小至鸡毛蒜皮的对话,大至她第一次留在我家过夜的景况。
也大约是在这个时期,我再流不出一滴泪。
我皱眉咕哝一声,依依不舍地从桌上起来,高举双手想伸个懒腰,这才发现腰间挂着两条藕臂,社团教室的门也在同一时间被人从外推开,走进一群人。
「我的天啊,你们别再晒恩爱了好吗?」其中一人白了我和学姊一眼,随即投来暧昧的目光,是那麽自然而毫无疙瘩。
我脸一热,即便习惯了学姊总爱把我当玩偶抱来抱去的陋习,可被人调侃难免还是会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更何况我压根儿没接受学姊的追求。
进了大学後才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大,以往的煎熬挣扎在这里是不被稀罕的。尽管不能说所有人都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但同性间的情侣大街小巷通通都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若果我和赵媛是在大学相遇,那该有多好?
不,如果没有白忻羽不顾一切的爱情,我想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和赵媛的吧。
想来,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一件事呢。
「既然知道就快出去,别打扰我和小瑄做爱做的事。」学姊慵懒的声线自身後传来,我鸡皮疙瘩掉满地,想逃离却被紧紧圈在怀里。
「学姊!你别乱讲行吗!」我崩溃,伸手去掰她的手却被狠瞪一眼,我缩了缩脖子,觉得怂。
「社长,你下手轻点啊,小瑄可是我们热舞社的招牌呢。」另一个人在旁附和,话才刚落又幸灾乐祸地补一句,「一堆学妹学姊抢着要。」
我白眼都快翻到後脑杓了,到底我什麽体质老是吸引一些饥渴的女人特别不要脸地不请自来!
「当然,」学姊骄傲地道,手不安分地乱摸起来,「她可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是吧?可爱的小瑄瑄。」
我又是一个华丽白眼,觉得眼睛酸。
「不说这个了,小瑄,社长,听说这次新进的一年级有个超级大正妹,我们正要过去开眼界,你们要一起来吗?」
「我没什麽兴趣,你们去吧。」我扯了扯嘴角。
「真的吗?我听说好像是你们系上的学妹欸。」
「我真的没兴趣,」我说,「何况我待会还要练舞,不然会赶不上成发的。」
「你别太拚啊,不要又像上次那样昏倒挂急诊……」
「没事啦,那是因为我没吃早餐所以血糖低。」语毕,我赶紧转移话题,「别说我了,你们快去开眼界吧,掰掰。」
於是,她们纷纷退出社办,留我和学姊两个人独自待着。
我还有些恍神,此时耳畔忽地覆上一抹湿润,暧昧的吐息全拂进我耳内,我吓得剧烈扭动挣脱了学姊的禁锢,赶紧滚到地上去再仓皇爬起离她越远越好,谁知才跑没几步,身後那话竟是让我瞬间腿软。
「真想看看你高潮的样子。」
「你……」
我今天就想问问,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麽孽让我一进大学就遇上这种死变态?
我站在那怀疑人生,倒是脸不红气不喘说出那话的学姊靠在桌上笑得不能自己,整张脸胀红得跟猴子的屁股一样。
「哈哈哈……小、小瑄」学姊边擦泪边道,「你就是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才会让我这麽爱不释手,哈哈哈……」
如果她不是倾心倾力鞭策我舞技的师傅兼热舞社社长,我一定报警抓人!
「学姊,你的节操知道你这样说话绝对会哭!」
「小瑄,我说过不要叫我学姊了。」学姊危险地眯起眼,我不寒而栗,「何况我三年级,你也已经升上二年级了,节操什麽的不是早该被吃下肚了吗?」
看吧,就说她很饥渴,就连该捧在手心呵护的节操都被她吞下肚了,大学还真是个刷三观的好所在。
我选择性失聪,在软垫上席地而坐,开始拉筋。
练舞也有一年多了吧,当初学测考上成大後就舍弃一切埋头苦练,还被指导老师好言相劝说自己不适合跳舞,要我放弃。
可这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权利选择跳或不跳。
进退两难之际,还好天公疼憨人,让我一入学就遇见学姊,从此开启了地狱般的魔鬼训练,而她更是只用了短短半年就把我的舞技拉到可以上台表演的地步。
也是在真正接触舞蹈後我才明白,原来跳舞是场修罗。
想着,两条手臂蓦地从後环抱住我,学姊将自己的重量压了上来,亲吻我的脸颊,我没躲,任由她触碰。
「让我这麽猖狂的人可是你喔,小瑄。」她依在我耳边,柔声细语,炽热的吐息搔得我轻颤,「是你给我这个机会亲近你的。」
她说的是事实。
「对付像你这样的人种,进攻是不二法门,因为你吃软还吃硬,贪心的很。」
学姊就是学姊,吃我豆腐的同时还能够把我折成最佳姿势,帮助我把筋拉到最开。
「不过那些人当中手段比我强硬的比比皆是,可你只愿意和我亲近呢。」学姊将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羞红了脸拚命阻止,动作却定格在她接下来的话里,「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看见了谁呢?是那个让有着严重肢障的你着魔似地学跳舞的人吗?」
我僵住身子。学姊轻笑一声把手拿了出来。
「小瑄,被当成替代品的我好委屈啊。」我知道学姊在开玩笑,因为她不是个会因此伤心难过的人。「我哪里像你心中的那个人呢?眼睛?鼻子?嘴巴?嗯……难道是我这头长发?」
是背影。
第一次见着学姊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没被这个世界所遗弃,我甚至愿意用一辈子的运气来当筹码,只为了再见她一面。
可当学姊回过身的刹那,可怖的失望将我无情打入深渊,从此我再不敢奢求。
「现在的你还不是真正的你。」说罢,学姊忽地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熟练地将我的腿折起往上压,乌黑的长发如瀑,遮挡了大部分的光。「小瑄,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另一半的你上哪去了呢?」
我缓缓阖上眼,轻轻吐出三个字,「赎掉了。」
我跳舞,是为了赎罪。
「和你拚命练舞也有关系吗?」
「算是吧。」我掀眼迎上她潋灩的水眸。
「你其实并不喜欢跳舞的吧?」她放下我的右腿,改压左腿。「但是全热舞社练最勤的就是你。小瑄,你好矛盾啊。」
「我不讨厌跳舞啊。」
「是吗?那为什麽你看起来这麽悲伤呢?」学姊俯身将额头靠了上来,软唇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双唇,「尤其,是跳舞的时候。」
因为我正在走她走过的修罗路,品尝她曾经体会的寂寞。
「小瑄,你是第一个让我迷失自我的人。」学姊将脸埋进我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究竟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让你变得这麽美?」
当然美。
因为我的罪孽,名为赵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