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白忻羽一个人站在手术室前的娇小身影,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觉。
「白忻羽。」
闻声,她转过头,继而踩着零碎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朱!」
我下意识就想後退,可又怕伤着她,只得缓缓将怀里的人拉开,期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朱?你怎麽了……」
白忻羽似是注意到我身後的赵媛,抬头冲我浅浅一笑,而後敛下眼拉开距离,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你妈妈还好吗?」我叹口气,赶紧谈正事。
「不知道。」我这才发现她的嗓音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哭腔。「已经在里面半小时了。」
「会没事的。」我柔声安抚。
「朱,」白忻羽垂着脑袋,以一个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我一愣,不假思索地扯开话题,「那、那个……我们去旁边坐着等吧?」
话音刚落,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的椅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朱瑄桦,我要回去了。」
屁股都还没贴到椅子上,赵媛过於冷漠的声响便抢先落了下来。我迎上她面无表情的美颜,正想开口说些什麽,一个男子便踩着急促的步伐走到了白忻羽面前。
「小羽,你妈妈呢?」男子看着慌张,可从那双薄唇间吐出的字句却又那般温存。
「她还在里面……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她会不会有事?」
「好了,会没事的。」男子将白忻羽拥进怀,安抚了一阵後,忽地抬头望向我,「你们是小羽的朋友吗?」
幽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男子的长相,却见着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光。
「呃,我是。」不知道该怎麽称呼男子的我有些手足无措。
「谢谢你们陪小羽,」男子看了一眼时间,道,「不过已经很晚了,你们赶紧回家吧,家人会担心的。」
我点点头,礼貌性地行了个礼,随即转眸睨向赵媛。
恐惧,是瞬间的事。
赵媛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迳自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明明脸上没有足以被解读的表情,我却感受到了夹杂着愤怒的冷意,无法宣泄的情绪全锁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当中,仅仅只是一眼,竟让我不寒而栗,连呼吸都被强行掠夺,彷佛一只手无寸铁的猎物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何谓如履薄冰,彷若一失足便会坠入漫无天日的深渊,终至万劫不复。
「朱!」
我猛地回神,濒死般用力汲取氧气。
「朱,你怎麽了?」白忻羽伸手抚上我的脸,我的视线一阵清晰,而赵媛早已不见踪影。「你的脸色很不好。」
手术室的门这时终於开启,从内走出了几位医生,男子见状马上上前询问,绷紧的脸随着时间流逝越放越松,最後,他转过头来冲白忻羽微微一笑。
「那个人……是你爸爸?」我低头问紧紧拥住我的白忻羽,没漏看她刹那变调的脸色。「白忻羽?」
「这件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毕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白忻羽拥着我的手更紧了些。「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全盘托出。」
闻言,我下意识就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已经来不及。
「我妈是未婚生子,而我爸……就是现在在跟医生说话的人,他当时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不过後来离了婚,才跟我妈在一起的。」
「那……他、他应该姓白吧?」
当她冲我摇头时,我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我爸和我妈还没结婚,所以我是跟我妈姓喔。」
不,不会这麽荒谬的……
「小羽,你妈妈没事了。」男子走了过来,我害怕地别开脸。
「爸,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朱瑄桦。」
「原来是你呀,小羽很常向我提起你呢。」
男子将手伸进我的视野,我愣愣地接下,脑中一片空白。
「嗯?你同学呢?她先回家了吗?」
我不假思索地抬头,「您、您不认识她吗?」
忘了後来男子究竟给了我什麽答案,我只记得,当我迎上那双泛着琥珀色光芒的瞳孔时,犹如一阵晴天霹雳。
那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
我跑遍了所有平常会经过的路,都没有找到赵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越来越慌,也不管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半,我扯开嗓喊着她的名字,穿梭在每条大街小巷,打她的手机,永远只听见无限循环的语音信箱。
我害怕,怕她就像打不通的电话一样,从此人间蒸发。
拐进一条杳无人烟的小巷,目光霎时一凛,马上就辨认出那个正被一群混混围在中央的人。我二话不说拔腿奔向那群凶神恶煞,使尽全力拍开伸向她的手,将她护到身後。
「走、走开!」
定睛一瞧,这些人脸上不是有刀疤就是嘴里叼根菸,吓得我脑袋一片空白。
「小妹妹,这麽晚了还在外头晃荡很危险的。」
放屁!这里最危险的就是你们!
正想着该怎麽逃跑,我就看见一个像黑社会老大的人拿着一把开山刀朝我们走来,人生走马灯顿时闪现脑海。
「你、你们不要伤害她!」我那声音抖到几乎模糊,「要砍砍我,但麻烦给我个痛快,我什麽都不怕就怕痛……」
眼前这群人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我一脸惊悚又懵逼。
「小妹妹,我们不会对你怎样,我们只是在拍戏。」
「呃?」
许是见我惊魂未定,为了增加可姓度,其中一人伸手撕下脸上的刀疤,冲我和蔼一笑,随即指向一旁,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果真见着了无数台摄影机。
「不过这麽晚了你们怎麽还在外头闲晃?很危险的,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这真是个好主意。我边点头边转过头看向赵……
干!赵媛呢!
「你朋友刚刚往那个方向走了。我派人去……喂!」
我果断转身追了上去,自动忽略身後那群善心人士的担忧。
如果可以,我宁可方才遇见的是真流氓,也不愿赵媛跟着我来到医院。
荒谬的是我,不是这个世界。
一弯进转角我就看见赵媛独自一人走在漫长的街道上,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被夜色隐去,我迈步跑到她身旁,抓起她手的同时,时间彷若跟着暂停。
那只冰凉的手勾动着某部分的记忆,我没能往下细想,一看见她精致美丽的侧脸,便不由自主地喊出她的名字。
「赵媛……」
喊出口的同时我也赫然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愚昧,愚昧到就连该怎麽安慰她都不知道,光是握住她冰冷的手都让我感到无措。
我怎麽也没想到赵媛和白忻羽竟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你、你还好吗?」我颤抖着唇,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也不敢窥视。
赵媛没有回应,安静地彷若一具徒有躯体的空壳。
「赵媛,」我缓缓松开她,深吸一口气,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我希望你不会迁怒白忻羽,这不是她的错,是大人们的问题,所以――」
「不要说话。」
我僵住身子。
「不要……让我讨厌你。」
我攥紧拳头,话语哽咽在喉咙没收了一切声响。我恨自己无知,恨自己不明白她眼中的愤怒,更恨她根本不需要我拚了命的安慰。
「是吗?」我冷声道,「那随便你好了。」
话落,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泪水跟着不争气地落下,一发不可收拾。
我伸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整个街道一点声想都没有,我听不见自己的哭泣声,却听见了来自体内某处应声塌陷的声响。
我猛地止住步伐,後悔地再次转身面向她。
「赵――」
可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赵媛,生日快乐。」我盯着那片空白,缓慢启唇。
――所以,你也不要独自承受。
我只想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