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智商堪忧的冲动型人种。
冬季联赛八强之战才刚开打没多久，一接过从外场传进来的球，我拔腿就往敌方禁区冲，也不管对方有着人数上的优势，一个劲地就想只身挑战篮框。
当然最後都被无情挡下了，那火锅盖在球上的力道之大，几乎是想在地面凿出个大洞，而後连人带球将我一同搧进地底。
这种有勇无谋的进攻，光是上半场就有五次，直到教练为此向纪录台喊暂定，哨声灌进耳里，我才反应过来。
「如果不想打球就不要站在场上！」教练劈头就是一记重话，休息区顿时一片宁静，只剩场边观众的鼓噪，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对不起，我会把心思放在比赛……」
「你一直看旁边做什麽？」教练非但没有息怒，反而更生气地朝我吼，「难道球在观众席上吗！」
闻言我愣住。
「这几场比赛你的注意力明显不集中，尤其最近这两场特别严重！」教练破口大骂，「要是无心打球就给我滚！我们不需要带着吊儿郎当的心态就站上场的球员！」
比赛重新开始了，而我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刚刚，一直看着场边的观众吗？
「瑄桦，」一旁的小佳看不下去，将我拉到一边。「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思绪坠进无止尽的空白，却依然能感受到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是的，那个隐藏在观众席内的凝望，一直都在。而我对那道视线的在意程度，原来更胜於前一晚的焦虑吗？
我以为今日的恍神是源自於昨晚的後悔，後悔话都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可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其他人是，对赵媛更是。
我并不排斥同性恋，可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对我来说，那是个未知的世界，那并不该属於我。
或许正因如此，我才会急着想向赵媛解释吧。我不愿就这麽莫名其妙地失去一个朋友，尽管明白她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禁不起这场豪赌。
我以为是这样的，可事实证明，我对白忻羽的在乎，原来更胜於害怕失去赵媛吗？
要不，我又怎会下意识追寻那道目光却不自知呢？
我两掌拍向自己的脸，啪地一声特别响亮，想藉此驱散脑中和比赛无关的一切事物。
「瑄桦，」集中精神到一半，小佳拍了下我的肩膀。「教练叫你过去。」
我跑到教练身旁，没有说话。教练抬头瞥我一眼，开口问道，「还挑战禁区吗？」
「是。」我沉声答，「已经进入加罚了，我们队现在落後三分，只要篮下一有空隙，我会毫不犹豫向内进攻的。」
「很好，之前的帐等开会时再跟你算，现在先热身准备上场。」教练拍拍我的背，压低身子在我耳边说，「球队还需要你，明白吗？」
「是。」
当我站到自己的防守位置时，发现苏旻妍也在场上，看都没看我一眼。比赛途中，我尝试传球给她，可眼神没对上，我不敢贸然行动，现在还有着三分的分差，此时交给学姊才是正确的。
靠着学姊们在禁区的单打优势，剩最後三分钟时我们队终於取得三分超前，并一路保持领先来到读秒阶段，敌方采取全场一对一防守，不惜犯规也要夺得球权。对女篮而言，犯规战术相当管用，考量到对方罚球命中率高，我说什麽也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刚巧又见防守苏旻妍的人正对着我，而苏旻妍似乎也注意到了，一个假动作骗过防守者後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待球一发进来，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球砸向她的斜前方。
苏旻妍以一个不着痕迹的方式收回手并缓下速度是瞬间的事。
球打在地上加速弹出界，同时也为这场比赛画下句点，我们队确定晋级四强。
「瑄桦，还站在这干嘛呢，列队了！」学姊揉揉我的头，笑得灿烂。
「谢谢指教，谢谢裁判、纪录台，谢谢加油团！」
和在场所有人弯腰致谢後，我直起身子，眸子一抬，马上就见白忻羽自纷纷离场的观众里走了过来。
她站到我跟前，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汗。「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想当众吻你喔？」
「白忻羽，」我拉开她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嗯？好啊，热舞社练到八点，你们开完会应该也差不……」
「不，我要现在。」语毕，我转头朝小佳扬声道，「学姊，我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我一会就回来。」
闻言，小佳结束了和其他人的谈话，朝我和白忻羽走来。「哈罗学妹，又见面了。」
我微微一愣。「你们认识？」
「算不上认识，但就是见过几次。」许是见我一脸错愕，小佳笑答，「之前球队练跑时我不是问过你这个女生是不是你朋友吗？就是一直站在场边看你的那个。」
我撇头望向白忻羽，她耸耸肩，回以我一个温润笑容。
「好啦，看是要约会还是怎样，快去快回吧。」小佳暧昧地看着我，还抛来一个媚眼也是绝了。
「谁跟你约会，只是讲事情好吗？」我无奈，也懒得辩解，抓起白忻羽的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球场。
放学时间的校园相当宁静，偶尔传来一些细碎的谈话，又像压抑着的笑声。我把白忻羽拉到图书馆後方那块空地，我和赵媛初相识的地方来着。
这里环境隐蔽杳无人烟，高空冬阳温暖惬意，再加上人也抓来了，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可我却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脑中的天使与恶魔还在拚个你死我活。我叹口气，期待他俩能快点结束，好让我快些下定决心。
说，还是不说？
「你把我拉来这里……」白忻羽的声音自身後传来，「是要告白的意思吗？」
「什麽？」我这分明是要提分手，哪里像是要告白？
「这里是告白圣地啊。」白忻羽莞尔笑道，「听说只要在这告白都会成真喔。」
好的，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个传说已经被一个名叫赵媛的妖孽给终结掉了，别迷信了，何况姊不是来告白，是来甩人的。
趁这份感情尚未昇华成爱，在还能果断抽身时赶紧逃离现场，尽管明白这麽做会带给眼前这人难以想像的伤害，但都自顾不暇了，哪还管的了他人死活？
本来是这麽想的，可一见着她那无害的笑容，我又怂了。
「你认真的样子很迷人，你知道吗？」
你看你看，连我妈都没有这麽高频率地称赞过我，这人开口就是名言佳句，我若狠下心甩了她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种甜言蜜语听久了是会习惯的。」其实我是想说「无感」，可看在她眼睛黑的份上，我还是下手轻点吧。
「这不是甜言蜜语，我说的是实话。」白忻羽就是白忻羽，她就是有办法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这种把你捧上天的话。
但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女生。
「白忻羽，我――」
「又要问我是不是喜欢女生了吗？」
我愣住，僵硬地点下头。其实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喜欢谁，只要不是我都好。可不知为何，那些话语哽在喉咙没收了一切声响，我连摇头都做不到。
伤人的话，听的人痛彻心扉，可说的人，又何尝不是煎熬？
「我不是说了吗？」
白忻羽站到台阶上，漆黑的视线与我平行，我抬眸迎上她的凝望，本还躁动不安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如雨过天青。
温热的手掌缓慢覆上我的脸，望着她眼中的星光熠熠，我知道，手指轻触颊边前的片刻宁静，便是与踌躇和困惑诀别的时间。
白忻羽倾身将唇压了上来，我缓缓闭眼。
「这只是一场戏。」
她贴着我的嘴唇，柔声絮语。
对。只是一场戏。
所以，认真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