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重心不稳从椅子上跌下去，抬头惊悚地看着不知何时就在这里的白忻羽。
「朱，好巧啊，」白忻羽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我旁边。「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你。」
睁眼说瞎话，确定不是预谋犯案吗！
我叹口气，还没来得及为我那稍纵即逝的片刻宁静献上最虔诚的默哀，白忻羽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你的锁骨很漂亮。」我就不说她视线落点有些奇怪这事了，可这人正大光明地开始欣赏起我的身体是怎麽回事？「现在的球衣都做得这麽性感吗？」
不过就是无袖外加领口大了点，至於讲得这麽煽情吗？
我被撩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怎麽会在这？」
「热舞社在编校庆时要跳的舞，练到刚刚才结束。」语毕，白忻羽蹙起眉头，「话说回来，你怎麽只穿这样？会感冒的。」
「没事，我不冷。」其实里面还有件球衣，就是赵媛给的那件贵死人的冠军特别版，本来打算挂在墙上纯欣赏用，殊不知它现在变成我的战斗服了。
白忻羽盯着我看了一会，红唇微掀，「我今天有去看比赛。」
我应了一声，脑中忽然闪过那道藏的极深的视线，蓦地扭过头自言自语般低道，「原来是你吗……」
白忻羽似乎没听见，她拿起手机在萤幕上点了几下。「我还拍了照片，就是你投进那球大吼的时候。」
我心中一声巨响，她顺势靠过来，我把注意力放在萤幕上，没发现她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好丑，都有双下巴了！」我脑子一热，伸手想夺过她的手机。「删掉！」
「为什麽？」白忻羽眼疾手快躲过我的扑击，挑衅地拿在我眼前晃。「明明很可爱。」
算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别开脸，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我能感受到白忻羽毫不避讳的目光，以一种让人无从藏匿也无法遁逃的方式紧紧盯着我。叹口气，正想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胸口随即传来轻微的撞击，伴随她软糯的声线，带起了空气的震颤。
「朱，你好香。」她轻轻靠在我胸前，柔声细语。
「对啦，我就刚练完球流汗当然臭……你说什麽？」
「你的身上有一股婴儿的香味，很适合你。」白忻羽边说边抬起巴掌大的脸，直勾勾看进我双瞳。「跟你一样天真，还很纯粹。」
心念微动，是瞬间的事。
「谁、谁跟你天真，我这叫纯洁！」
我猛地别开视线，对那一刹那的心动感到错愕，甚至无法忽略心头如虫子振翅般微微颤动，於是想藉由一些不着边际的谈话来抚平心中那不平静的浪。
此刻我就像湖上的一叶扁舟，深怕一场绵绵细雨即可轻易将我翻覆，同时窥见我的动摇。她的凝望宛若一粒石子坠於心湖，泛起圈圈涟漪，连我也跟着兴起波澜。
余波荡漾，久久难平。
而那话，轻轻落下之际，狂风骤雨。
「朱，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喔。」
话音刚落，我噎了下，拿石头砸自己脚就是在说现在的我。谁知当初自以为聪明的灵机一动有天会被她以这种方式反弹回来，我顿时语塞。
方才那异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闪电般震撼却稍纵即逝，我因此没再多想，白忻羽似乎又更靠近了一些，迫於无奈，我猛地就扭过头面向她，打算来个正面硬碰硬。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当我再次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心里头竟是咯噔一响，心跳急遽加速，几乎要从体内炸裂开来。
我僵硬别开眼，思绪一片紊乱。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的性幻想对象从来都是男人，那种俊气逼人又腹肌八块的天菜级男神，未曾想过有天我会牵起一个女孩的手，想触碰她、拥抱她、甚至……亲吻她。
我被脑中闪逝的想法震慑住了，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弯了？
不不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麽想着，我整个人面向她，却是目光飘移，根本不敢直视。
「呃，那个……」
谁知白忻羽那奶油桂花手竟直接贴上我的脸颊。我一个猝不及防，抬眼又撞进那双幽深的黑色瞳孔，极近距离下才赫然发现，原来那双眼睛不用弯，目光就都是勾人心神的笑。
我咽了一下。是啊，回头是岸，可没人告诉我岸边站着一只笑容可掬的妖孽该怎麽办啊！
算了，我还是投河自尽乾脆些，哀伤。
我坐在那思考人生，忽然她更加靠近我，一股果香扑鼻而来，巴掌大的脸靠得极近，两片唇瓣几乎就在擦过的边缘，恰到好处的距离拿捏让暧昧的氛围膨胀到了极限，我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看见里头藏着一片宽阔无垠的寂静夜空，星辰璀璨，好不美丽。
白忻羽将额头靠了上来，指腹来回滑过脸上的肌肤引起我的颤栗，温热的掌心贴在颊边异常灼烫，一股违和感莫名平生，可我没能深入细想，不自觉抚上她的脸颊，与她越靠越近……
蓦地，室内光影微动，我下意识睨向门边，见那抹倩影完全垄罩在夜色之中，清澈的琥珀色眼眸深寂如渊，宛若身後忽然闯进的透白月光。
赵媛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面无表情地。
我愣了一下，马上就从椅子上弹开，近乎害怕的慌。
「我、我帮你把眼睫毛拿下来了！」我想都没想直接解释，手上捏着空气递到白忻羽面前，祈祷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白忻羽定定地望了我好一阵，也没转头查看，莞尔笑道，「嗯，谢谢。」
「赵、赵媛……」我心虚莫名，嘴唇抖个不停。「你、你怎麽还没回去？」
赵媛走到她的位子，一边弯腰从抽屉拿出一本书籍放进背包，一边简答我的问题，整个过程看都没看我一眼。
「练舞。」
语毕，她欲转身离开，我抢在她踏出教室前叫住她。
「赵媛！」
赵媛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跟你一起回家。」
*
赵媛家和我们家其实只隔了条漫长的街道，自己一人走稍嫌太长，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天打闹，却是转眼的事。
可今晚还走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我却感觉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麽长。理由无他，全因聒噪的我一停止喋喋不休，我和赵媛之间，似乎就只剩下无止尽的沉默。
我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然而此刻说什麽都显得太过突兀且刻意。她来得悄无声息，没留下一点痕迹，我根本连她是从什麽时候就站在那里都无从考究，更别说要解释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厘清的紊乱思绪。
我无法忘却，自己为白忻羽心动的那个瞬间，如一笔浓墨落在白宣上恣意浸染。
原以为是她对自己有着友达以上的非分之想，殊不知最後，竟是自己被攫住目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一点徵兆都没有，可我不想把它理解成「爱情就是这麽不讲道理」，这份感情，还不到那种程度。
关於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而有些话，就是气氛再尴尬都必须坦诚以对的。尤其对象，是赵媛。
「那个……我今天不小心又受伤了。」我瞥了眼走在身旁的她。「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你的。」
「不用和我道歉。」赵媛漠然的嗓音悬在耳畔，「反正我没当真。」
我哼了一声，抬起头却是闭目养神，空气里染着的稀薄月色闻起来馥郁芬芳，那是一种花的幽香。
一种令人心醉神迷，不知名的花。
「你今天有来看比赛吗？」我随口问了句。
「你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吗？」
没有就没有，干嘛还拐个弯来骂我？我给她一个白眼，心中那块石头顿时轻了些。
既然赵媛还能这般毒舌，那是不是代表她什麽也没看见？
我睁开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许是那雾状的水气氤氲了视线，使这个世界的轮廓蒙上一层不明不白，我的脑袋竟也一阵浑沌，待回过神，我已经脱口而出盘踞在心中的那个疑问了。
「你觉得我和白忻羽看起来怎麽样？」
此话一出，反而是我自己先傻住了。好在赵媛没有马上给予回应，才能让我有机会把这锅甩得乾乾净净――
「我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女生，她告诉我她喜欢男生，我是相信了，可她总一脸想掰弯我的样子到底是发生什麽事？」我越讲越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的正当防卫，这话匣子一开起便是没完没了，越讲越有心得，「她要真喜欢我，我是不意外啦，毕竟像我这麽可爱的人……」
「你呢？」
「我？你是问我喜不喜欢她吗？我只是觉得――」
「你喜欢女生吗？」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我霎时愣在原地，脚在地上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一股焦虑莫名平生，类似旁徨和不安的情绪转瞬便淹没了我所有知觉。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没啊，我不喜欢女生。」
赵媛忽然回头迎上我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却短暂的几乎让我以为那是错觉。
她身後那头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半圆，我没有跟上赵媛的脚步，冲着那抹倩丽的背影就这麽脱口而出，如此措手不及，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但我好像有点……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