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宽达百步的天街之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两边店铺林立,各色旗帜招展,热闹非凡。
天街之所以被称为天街,即是因为它是洛阳最宽最长的一条大街,贯通南北两门,能有七八里之长,是洛阳最为重要的主干道。
师妃暄于天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心下琢磨着,什么时候才再有机会去策问王世充的为政之道。
王世充占据洛阳,在杨广死后,拥立越王杨侗做了皇帝,年号皇泰,现在担任着尚书一职。
他自命是小朝廷的重臣,身边总是众多侍卫环绕,使得师妃暄没有机会接近。
昨晚师妃暄好不容易寻着王世充单独在书房的一个间隙,想要趁机一试其水平高下,谁知道她刚靠近书房,还没有开口,就有一把尖锐的声音在书房左近响起“有刺客!”这一叫顿时把府内众多侍卫惊动,纷纷举着火把持刀围向书房。
这出变故使得师妃暄不能久留,只能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神出鬼没地影响自己行事。
“师姑娘!”
正想着,师妃暄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穿着男装却并没有称呼自己公子,该是认识的人,抬头一看,果然这样。
来者身穿大翻领窄袖胡服,气度娴雅大方,身边还有几个高大魁梧的随从,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秀宁。
“秀宁公主,你也来洛阳了?”师妃暄露出笑意。
李秀宁是李阀阀主、如今的唐皇李渊的第三个女儿,也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的同胞亲妹妹,因此被称为秀宁公主。
“师姑娘不要这么叫,太生分了!叫我秀宁就好。”李秀宁落落大方道。
师妃暄笑道:“好,秀宁。也唤我妃暄便好。”
李秀宁喜道:“今次因着妃暄洛阳必有盛会,二哥没有带我,不过为了不错过,我还是偷偷过来了。”
“怪不得能在此相见。”
李秀宁问:“妃暄这是要去哪里?我可有打扰你?”
师妃暄摇摇头:“无妨,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
“那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算来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师妃暄正和李秀宁交谈着,周围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二人抬头望去,竟是一辆马车不受控制,在天街之上横冲直撞!
“快让开啊!”车夫着急地大喊,试图去控制马匹但是根本没有效果。
天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就被这样撞出一条空道,人们纷纷慌忙躲避,而马车一路飞驰,背后则是一路狼狈,不少摊子被撞翻,东西都横七竖八的散在地上,也有人因此而受伤。
师李二人正好站在马车奔驰而来的方向上。
马车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要到眼前。
避过马车对二人来讲,不算难事,但是身后还有许多人,如果不能停住马车,一切都是枉然,还会有更多的人受伤。但是情势却不容许她们去制止马车,因为在前方靠近马车极近的地方,有一妇人怀抱婴儿,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儿。妇人在混乱中被绊倒在地,而小孩儿被吓傻了,呆立原地不动。
马车一至,恐怕就是伤亡的惨剧。
师妃暄和李秀宁都来不及另做它想,纷纷运功飞起向前冲去。师妃暄将那妇人和婴儿护在身下,几下翻滚躲到侧边,逃过一劫。李秀宁则把孩子抱在怀中,向旁旋去,堪堪地避过马车。
待师妃暄停下,却见马车越来越快,不见减速,而路上仍旧有很多慌乱的行人,心想还是须得立刻停住马车才好。
师妃暄刚到马车附近,就见到从人群中飞出一抹绛紫色的倩影。那女子落在马背上,对着马脖子击出重重一拳,马儿动作一滞,她立刻趁此机会猛拽住缰绳,马儿受到阻力无法前进,只能前蹄腾空,原地长嘶。
女子不放缰绳,继续勒住马儿,马儿速度变缓,向前又行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突发事件被阻止后,人群慢慢地恢复了秩序。
马车车夫对着那女子千恩万谢,那女子表情冷淡,微微点头几下,便转身要走。
李秀宁在接受那对母子的道谢之后才朝这边赶来,正好就是绛紫衣服女子要离开的方向。
她迎面朝着那女子道:“多谢姑娘刚才仗义出手相助。”此时她才注意到那女子容貌独特,美丽刚健,颇有几分似男子的英气,腰间缠绕着一条软鞭,该是个中好手。
那女子淡然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秀宁。”师妃暄赶了过来,然后也是同样对着那女子道谢。
那女子听到“秀宁”二字,脚步一顿,抬眸朝着李秀宁看去。李秀宁的侍卫也是这个时候围了过来。
女子拿眼神梭巡了面前诸人几圈,最后对着李秀宁问道:“你是李渊的女儿李秀宁?”
“大胆!怎么敢如此直称陛下和公主的名讳!”其中有一个侍卫立刻出声喝止。
女子露出冷笑,怫然变色。
李秀宁立即一个凌厉的眼刀看向那个侍卫,侍卫吓得噤声。
李秀宁对着那女子歉然道:“不好意思冒犯姑娘了!我就是李秀宁。”然后介绍起师妃暄。
女子拿着好奇的眼神看向师妃暄:“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圣女,果然气度非凡。”话意之下,态度柔软了几分。
李秀宁问道:“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是?”
那女子终于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姓宋,家中排行第三,名叫玉致。”
李秀宁听到对方姓宋一愣,又想到她之前高傲的态度,不禁追问道:“不知岭南宋阀阀主“天刀”宋缺,与姑娘可有关系?”
“正是家父。”
李秀宁微笑道:“真是如此。怕是只有宋缺前辈这样的英雄人物,才有宋姑娘这样的女儿。”
名震江湖的四姓门阀,即是指宇文氏、李氏、独孤氏和宋氏这四大势族,因着自魏晋南北朝以来,门阀士族便与一般的庶族泾渭分明,士族享有极大的特权,甚至士庶之间不能通婚、同坐,所以这四族在政治、经济乃至武林中都有巨大的影响力。宋氏一向偏居岭南,是四姓中唯一的正统汉人血宗,而其余三族因处于北方,因此颇受胡化影响。
北方三族常互通有无,关系密切,如今李阀阀主李渊的母亲即属于独孤氏,但和宋氏却极少有接触。宋阀阀主宋缺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性格高傲孤僻,隋朝强盛之时,即使被封为“镇南公”,也依旧偏安一隅,并不受事实上的管控。
宋玉致经常听说李秀宁的名字,作为女儿家,她曾领兵出征,为父兄打下一片江山。只不过如今李渊称帝,她作为公主不再征战,转而为父兄游说。提起李阀,常会夸赞秦王李世民智勇无双,但是也常有人惋惜,如果李秀宁并非女儿身的话,会是不亚于李世民的雄略英才。
当然,也因为寇仲那小子对李秀宁念念不忘,使得宋玉致嘴上不提,心上却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见到了,宋玉致倒是理解了寇仲对李秀宁的喜欢。她意外的没有战场之上的凶悍杀伐之气,更像娴雅大方的贵女,只是在行为之间,仍旧有旧时的凛冽豪爽。
实在是很容易叫人欣赏的。
李秀宁尚是首次亲见宋阀的人,她一直以为南方女子会很温婉纤柔,可是宋玉致却全然没有,长相刚健,身姿矫健,也许是酷肖乃父。
两方均是阀主的女儿,都为了自己的家族而四处奔走,不禁都仔细打量起了对方。
师妃暄在一边却在想,这马车似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样想着,就观察起了四周。
人群喧杂之间,她望见斜对面二楼处,有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婠婠倚着栏杆,用手撑着头,朝着自己甜甜一笑,还唯恐自己看不见一样,特地招了招手。
师妃暄冷横了她一眼。
不愧是阴癸派中人,行事乖觉嚣张。
再看过去时,婠婠却又离开了,只看到她一片飘动的白色衣角。
不知道她又干什么去了,该是为了祸害苍生在四处奔走吧,师妃暄叹了口气,确实是难缠的劲敌。
这厢李秀宁和宋玉致简单交谈了几句,宋玉致就又匆匆离开了。
“岭南宋氏,果不虚传。”李秀宁不知想到了什么,感叹道。随后她又邀请师妃暄到自己的住处一叙。
“秀宁公主?!”
走至一半,李秀宁却又被人叫住。
师妃暄一同回头打量那人,是个女子,最令人瞩目的倒不是她美丽的容颜,而是她背后斜插着的拂尘,血红如火,似是用红丝织出。
她立刻想到了秦王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誉为“上将榜首”的卓绝高手红拂女。
“红拂姐?!”李秀宁惊喜道。
红拂女上前朝着李秀宁行礼,随即又好奇地看向师妃暄,李秀宁又是进行了一番介绍。
李秀宁笑道:“看到红拂姐,便知道李靖李大哥也来洛阳了,那么二哥肯定也到了。”
“秀宁公主还是那么见微知着。”红拂女道,“确实是这样,秦王已到城中。李靖他去办别的事了。”
顿了顿,她又道:“但是没想到公主也来洛阳了。秦王恐怕还不知道吧。”
李秀宁作出为难的表情:“我知道红拂姐最好了!可千万别和二哥说,不然他又要念我,说不定要即刻送我回去。”
红拂女玩笑道:“比起秦王,更着急的会是柴绍公子吧。”
李秀宁听了,却意外的沉默,没有答话。
红拂女想是他二人可能正闹什么矛盾,忙用别的话岔开了。
“既然二哥已经到了,那妃暄恐怕就没那么闲可以陪我谈天说地了。”说了一阵子别的,李秀宁又看向师妃暄。
师妃暄点点头:“秀宁想得不错,久闻秦王大名,却还未曾一见。”
李秀宁叹道:“和氏璧才是大事,妃暄不必在意秀宁,以后有机会秀宁再相邀一叙。”
“虽然二哥说起话来成套的大道理,但二哥人很好的,妃暄不要被她唬到才好。”
“不会的。”师妃暄回道,她踌躇了一会儿又问道,“不知建成太子如何呢?”
李秀宁神色转瞬间一黯,但还是恢复如常道:“大哥……也是很有才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