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繾綣一點厄 — 9-1 韓羿琳

「喂!为什麽衣服都还放在那边没有晾?」

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继父那宏亮的责骂声,我立刻停下了写着英文作业的笔,带着歉意地轻喊着:「对不起,我刚没有听见洗衣机运转完的声音,我现在就去晾──」

我才正要拉开椅子起身,房间的门马上就发出了「砰砰砰」的急促敲打声,还伴随着继父勃然大怒的吼叫声。

「我不是说过不要锁门的吗?你这畜生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对不起!可是……」

我一边道歉,一边想试图争取关於隐私的一点点小权利。

没想到我才刚打开门,如轰雷一般的巴掌就这麽猝不及防地打在我的脸上。

随着几句耳熟能详的「教说」,继父那粗壮的拳头也尽数落在了我的全身上下。

为了躲避更加残酷的行为,我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蜷缩着身体,等待暴风雨的结束。

父亲早逝,为了支付姐姐因为从小便双脚、心脏不好而需长期住院的庞大医药费,母亲在取得了我们的同意後,在短时间内改嫁给了一位中小型企业的管理阶层人士。

继父对於刚升上国中的我来说,就是个体型比父亲还要庞大的陌生人,一开始我很害怕单独和他待在家,所以我都会找理由去医院看望姐姐。

但我很清楚,继父对我们是很好的,又温柔又体贴,突然下雨的日子里他还会专程开车来接我回家,或是偷偷买好吃的给我和姐姐吃。

继父的温柔让我逐渐忘却了失去父亲时的悲伤。

那天,我询问母亲能不能一起去帮姐姐庆生,但得到了父母今天都要忙到很晚的回答,於是我放学後就买了小蛋糕去医院,准备独自帮姐姐庆生。

进入病房的瞬间,可以看见姐姐迅速收起悲秋伤春的表情,并且一如往常熟练地摆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十分精神地喊着我的名子。

「羿琳!」

我一边拿着蛋糕盒一边走近姐姐身边,她的笑意也在看到蛋糕的瞬间变得更加灿烂。

「生日快乐──姐姐!」我坐在床边,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块漂亮的草莓鲜奶油蛋糕。

没有蜡烛并不是因为忘了放,或是医院不能用打火机的缘故,而是姐姐不喜欢看见蜡烛上的数字一年一年增加,这让她觉得自己又虚度了一年在医院里。

「谢谢你!我最喜欢吃草莓蛋糕了!」姐姐喜逐颜开地将整个上半身扑了过来将我紧紧抱住,这让我不得不把蛋糕移到旁边保护好,「啊──姐姐,蛋糕会掉下去啦──!」

姐姐每吃几口,就会喂我一口,我的内心也被温暖给化开,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吃完蛋糕後,姐姐坐上轮椅,我推着她到外面散散心。

「姐姐还有想看什麽书吗?我可以帮你带过来哦。」姐姐因活动范围只有医院,又不方便走动,於是书籍便成了她排遣时间的重要物品。

说完,姐姐侧着脸抬头看我:「那帮我带《红楼梦》来吧。」

姐姐那双睿智而深不可测的眼眸,偶尔会让我无法揣测她的心思,但却又因那隽永的浅浅微笑而使我沉迷不已。

但再怎麽说……

「姐姐你的兴趣是不是愈来愈特别了呀?呵呵呵……。」我皱眉而笑。

她随即将头转回去,然後给了我一个摆手,说道:「没有啦,只是这几年看了这麽多书,能真正看到心坎里的少之又少,总觉得内容很飘渺、虚伪,我想读的,是能真正使我经历般的那种真实的故事。」

姐姐见我听不懂她想表达的东西,耳根有些通红,说话也急促了起来:「──我想看那些真正有描写七情六慾的东西啦……!」她最後尽可能地将嘴巴靠向我,小声地呼喊着。

啊……原来如此,就算是姐姐,也是对恋爱抱有幻想的呢,在这个满是病人的医院里,姐姐那无处宣泄的情感也闷得挺痛苦的吧。

来到户外之後,舒服的阳光洒落在我们身上,姐姐长期都待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偶尔也该让她这样体会大家生活中的一部分。

「姐姐,你等一下哦。」

我放开了轮椅的把手,跑到旁边一处新建好的小花园,摘了几朵不知名的花朵,做成一束鲜花递给了姐姐。

「啊,谢谢!」

因为姐姐说在病房并没有多少自己的空间,如果送其他礼物的话她会没有地方摆放。

原本是想看姐姐收到美丽花束时露出的笑容,我却在看见她那双皮里走肉的细臂的瞬间鼻酸而抽动了一下。

就算在医院里得到细心的照料,三餐也经由营养师搭配得宜,但再怎麽说姐姐都是天生的病弱体质,就连父母偶尔想带她出门都会被因「心脏随时会有问题」而不了了之。

姐姐偶尔巴望着窗外景色的模样,就连在睡梦中我都能清晰感受到,只要一想到姐姐到底是抱着什麽心情对我装出那些笑容的,我全身上下就会笃簌簌地蜷缩着身躯,止不住泛溢的泪水。

我没能代替、甚至分担一点姐姐的痛苦,所以,我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因为我很喜欢姐姐。

「羿琳,脸过来一下。」

听到姐姐这麽说,我乐意至极地迅速将脸贴了过去,心想姐姐是不是要给我什麽惊喜。

啾──

我的脸颊清晰感受到了两片唇瓣贴在上头时的温热,同时还有鼻腔吐出的微弱气息。

虽然是姐妹,但我还是有些害羞地微微抽开了脸颊,一脸羞怯又高兴地对姐姐娇嗔着:「吼唷──姐姐你突然这样我会害羞啦!」

姐姐不顾我假装生气的模样,温和典雅地轻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

就因为姐姐时常因为我的一嗔一怒、一哭一笑而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才会同时更加感受到我对她的亏欠,更加想要倾尽全力来使她幸福。

「你就是我这辈子最棒的礼物唷。」

虽然姐姐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但那双澄莹的眼瞳里却承载着满满的千言万语,宛如满溢的襟情昭然若揭般,我感受到了姐姐前所未有的情感释放。

我挨近姐姐的身旁,亲昵地用脸颊与她相蹭。

「我也最喜欢姐姐了哦!」

和姐姐在一起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但这一瞬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幸福所带来的甜腻感未散,我缩回身体并继续推着姐姐前进:「机会难得,这次把整个医院都绕一遍吧!」

刚这麽说完,听见了脚踏车随着车铃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後一个身影迅速在我们面前闪过,挡在了刚才没注意到的卸货卡车前。

在我和姐姐意识到是什麽情况以前,一片透着光的大玻璃在那个男人的面前,随着响亮的一声清脆声而破裂四散。

众人还在惊吓中屏息瞪大双眼看着发生什麽事,卡车上的司机连忙从上面跳了下来,一脸面无血色地不停查看着曲腰垂头的男人。虽然是背对着我们,但地板上除了大大小小破碎的玻璃外,上面还源源不绝地滴下大小不一的鲜红血滴,那个滴落的速度光看就知道并不是小伤,得赶快送他去进去医院才行。

但想是这麽想,刚刚的过程实在太震撼,我和姐姐都还在目瞪口呆,无法说出任何话,好在男人似乎只有手受伤,司机连忙带着他快马加鞭地消失在了附近的门口。

惊魂未定之余,我又看了一眼地上掺着血液的碎玻璃,还有,旁边倒下的、挂有瓢虫造型车铃的脚踏车。

我意识到,原来那个男人是来救我们的。

「羿琳。」

姐姐呼唤我的原因,大概和我心里所想的一样,我点头後马上抓着轮椅的把手,准备进去找那个救命恩人道谢。

但不凑巧,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由於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很紧急,於是我让姐姐等我一下,并接起了显示「妈妈」的来电。

「妈妈,怎麽了吗?不是在工作吗?」我尽量收起了余悸犹存的心情,并询问母亲为何在她的工作时间打电话过来。

「您好,请问是──」当电话那一头传来陌生人的声音时,不安的心情便逐渐扩大,当对方用着急促的语气确认我的身分时,我简直差点当场四肢瘫软。

据医护人员说明,大概是母亲想在医院开放探病的时间内赶来帮姐姐过生日,於是才在路上被闯红灯的酒驾给撞到了。

理由就是──现场那凌乱的鲜奶油和几颗压扁的新鲜草莓。

为什麽要透过医护人员来解说呢?

那是因为……

母亲早已再也开不了口了。

虽然还没有见到母亲的遗体,但听见死讯的我当场就跪哭在医院的走廊上,连同之後赶来的继父,也一样不可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恢复不了意识。

得知此事的姐姐,则是在眼里失去一丝光采後黯然沉眠在被子里。

想到了我和姐姐的救命恩人的时候,去医院询问时他早已缝好针离开了,而且院方又说没办法透露个人资讯,於是我也只能抱着遗憾回去了。

在那之後,我们家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由於少了母亲,所以我主动扛起所有家事,包括洗衣、做饭、打扫。

继父起初只是脸上黯淡无光,说话有些无力。

也许是忍耐许久的痛苦转变成了愤怒,在某天吃晚餐时,继父因为吃到了蛋壳而整个人就像膨胀的气球爆炸一样,把整个碗摔在地上,然後过来抓着我的头发,强行拖到我的房间去殴打。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嘴里喃喃着怪罪的话语,毫无感情的巴掌和拳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全身所有地方。

隔天,继父特地来向我道歉,因为继父原本对我是很好的,所以我想说大概只是失去老婆而只是需要找个宣泄吧,然後打从心底原谅了他。

没想到才过几天,外头才刚黑而已,继父就一身酒臭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爸,饭等等就煮好了,先去洗澡吧?」我没能询问继父喝醉酒的理由。

他一边行屍走肉地发出「啊──、呃──」的低鸣,一边整个人靠了过来,刺鼻的酒精味让我瞬间退了一步。

「干嘛?为什麽看到爸爸靠近就要退开?你他妈是瞧不起我吗?蛤!」

继父的嗓音宛如轰雷,吓得我不停打着哆嗦,尽量服从般地安抚他:「对不起……爸爸,只是你突然靠过来吓到我了,还有那个味道……」

不等我说完的时间,继父迳自伸手将我正在炖的卤肉给熄火了。

「味道怎麽样?爸爸这麽辛苦,是不能喝酒放松一下吗?」他那张失去慈性的脸逐渐靠近。

我後面已经没有路了,於是我侧过脸:「没……没有……」害怕使我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我第一次在这个家中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你长得愈来愈像妈妈了啊。」

赤裸裸的视线,在我的全身上下抚摸着。

「爸爸……饭……快煮好了。」

「别管那个了,你给我过来!」

突然脸色大变的继父像上次那样,狠狠地抓住我的头发,强行拖进了我的房间。

他把我甩到了床上,并且一边像是在观察,一边慢慢地接近。

又要……被打了。

虽然很讨厌,但我的内心却意外欣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继父说的没错,都是我们害的……不对,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拜托母亲一起去帮姐姐庆生的话,那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麽要用那种表情看自己的爸爸?是在装无辜?笑啊!怎麽不笑?」

随着这些尽使我为难的话语不断落下,我制服底下的多处瘀青也在灯光的照亮下显现。

「──爸爸?等等……不要啊!」

事情来得太快,我来不及反应。继父粗壮的双手抓着我胸前,并且非常粗暴地不理会钮扣,由中间向外瞬间扯开,我的哀求声也在力道足够使我耳鸣的巴掌下骤然停止。

这件衣服大概不能穿了吧……我这麽想着,只为了分散即将面临残酷命运的注意力。

继父急促的呼吸声盖过了我彷佛停止的心跳,我的眼泪成为他假藉安抚我,而对我恣意妄为的理由。

在我正上方的灯光,映照不出继父的脸庞。

也许再也照不出了吧,那令人怀念的慈眉善目。

我这麽想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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