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母为她安排了一个有独立卫浴的房间,生活必需品样样替她备齐了,就紧邻着柯柯的病房。这位憔悴的母亲,在那个房间里告诉温柔,谢谢她过来,他们好久没在他的脸上看见笑容。真的好久好久了。
然後柯母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她说:「温小姐,希望在允承最後这段日子里,他提出的每个愿望,你都能尽量满足他。这是做父母的,最後能替孩子尽的一份心力,也许不是那麽合理,但请你体谅我们身而为人都是自私的,希望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那是不是营造出来的假象,这麽说,你听得懂吗?」
温柔很诚实的回答,她听不懂。
柯母立刻换了一种比较好理解的说法:「我儿子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不管你是卖身还是卖笑,对他好一点,让他快乐一点,等他走了以後我们会付给你一笔优渥的酬劳,也就是劳资交换,OK?」
温柔皱眉说:「不,请您别这样。」
见柯母露出难忍的表情,她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说,我真心把柯柯当好朋友,即使您没这麽说,我依然会这麽去做。所以,请不要付我酬劳,这是友情,不是交易。」
柯母点点头,走过来拥抱她。她的肩膀很快浸润在一片苦咸的泪水中,烫得让人无所适从。
下午,温柔在柯柯的房间,陪他吃完一顿清淡无味的营养餐後,她提议用轮椅推他去外面晒太阳。
电视里都是这麽演的。
没想到,这番话把柯柯逗笑了。
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麽要笑,还是陪着他呵呵笑了两声。
天哪,怎麽老觉得自己就是个愚蠢的傻逼?
柯柯止住笑,眼睛散发着光芒,望着她说:「我虽然很虚弱,还是可以走路的。」
然後他开始脱衣服。温柔吓了一跳,连忙问:「你干嘛!」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换衣服啊。」
哦。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家很大,从那个华丽复古的大厅走出来以後,外头便是一条长长的檐廊,上头爬满生气盎然的藤蔓。再往外,右手边是绿油油的草坪,左手边是一座小花圃,还有个园丁正在修剪枝叶。温柔看见不远处摆了几张桌椅,便扶着他慢慢走过去。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血管照得清清楚楚,更显透明。他像张一撕就碎的纸,需要人捧在掌心呵护着。想到这里,温柔难过起来,偷偷的挨近他,往他袖子抹去眼泪。
「你的心肠还是这麽软呢。」他突然这麽说。
她低下头,不说话。
「我爸妈,为难你了吗?」
她摇头:「没有。」
他用那双犀利的眼睛死死看着她,想看穿她,她坦荡的看了回去。半晌後,他才说:「没有就好。」
她心里暗骂:傻瓜!你应该先担心你自己!
她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藤椅是有靠背的,她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後躺。他拉住她的手,笑着说:「如果我的看护是你就好了。」
当然,柯柯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不愿拖着这样的病体,去打扰她正常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没有找她。直到最後的最後了,还是捱不过想见她的慾望,所以让人把她带来了。
生命的蜡烛将要熄灭,自私一点也不为过吧。
温柔把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拉近他,握住他瘦巴巴的手,轻轻的呵气:「你会不会冷?」
他摇头。可是不远处的女佣已经在看护的指令下,拿了一条毯子过来。温柔收下毯子以後,她们又退下去了。
她把毯子摊开,抖了抖,盖在他的腿上。
午後的阳光很美好,击退了风中严寒,她忍不住贪心的一晒再晒。
後来,她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盖了一条羊绒毯的腿上,聆听他漫无边际的说话。他说了很多他来美国以後发生的事,大多是与治疗有关的。他说得那麽云淡风轻,她却听得胆战心惊。後来,他改说其他的见闻,说他闲来无事便窝在屋子里看书,看了许多许多的书,还说了一段天方夜谭给她听。
他不停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像帮宠物顺毛一样。她问他有没有养过宠物,他说有,养过猫,但是猫跑了。後来养狗,狗死了。
温柔建议他养只乌龟,乌龟很长寿,听说可以活一百年。
柯柯说不要。他嫌乌龟丑。就算是养宠物,颜值还是很重要。
温柔哈哈笑,不小心说那你养我啊,我最可爱。
他抚弄她头发的动作突然停了。
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抬头看他。
她第一次感觉他的眼神这麽脆弱。
他低低的笑了,声音却很嘶哑,透着苦涩──
「温柔,别这麽残忍。」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