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庭飞已经活过了不算漫长的十几个年头,在这段生命历程里,他扮演的角色向来都是被人欺负、接受道歉的那个人。所以偶尔他做错事的时候,「对不起」三个字别别扭扭的特别不好说出口。
可是他现在很想好好的对温柔说声「抱歉」。
对不起,是我蠢,口不择言把话说重了。
对不起,伤了天真活泼的你,最乾净热情的一颗心。
他不停地踩踏着单车,绕过了每一条巷弄。直走,转弯,直走,转弯,继续直走,或转弯……
这个城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有许多秘境他未曾探索过。除了上学和购物,他不曾离开过熟悉的道路在陌生街道上游走。
下班的上班族,放学後赶着补习的学生,工作了一天正饿着肚子找餐馆觅食的劳动者,各种各样的人塞满了街道,红绿灯前人车拥挤。他茫然的站立其中。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哪个方向可以遇见你?
天色渐渐暗了,各式人造灯光却渐渐亮了。
伍庭飞扁平的肚皮更加凹陷了,里头还不停的敲击着强而有力的音乐。他忧虑着温柔是不是也饿了。
伍庭飞把车子停在便利商店门口,走进自动门,绕到冰箱柜拿了两罐麦芽牛奶、还有两个三角饭团。麦芽牛奶是温柔喜欢的口味,连他都惊讶自己居然会记得记忆里这麽枝微末节的小事。
他付了钱,拎着那袋食物奔向他的车。他跳上去骑乘它,在大得不像话的土地上寻找她出没的踪迹。
两年不见了,见着她以後,第一句话该说些什麽?
你好吗?过得怎麽样?
你好吗?别来无恙?
你好吗?我……我还不错。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汗水从额际滑落下来,伍庭飞不停运作的大腿酸疼不已,饥饿和疲惫都导致他的速度逐渐被拖垮,他强撑着再骑过了一个小公园,终於体力不支停下车来用力喘息。
他望向袋子里鼓鼓的食物,吞了吞口水。口乾舌燥的他拿起一罐牛奶打开包装後一口饮尽,体内的乾渴被好好舒缓过後,他咬咬牙,再度握紧单车把手,继续踏上寻她的路。
柯同学周一到周五,放学後固定行程都是去补习班待到晚上八点。今天他从补习班里走出来,回家前经过国小母校时,不知道算不算心有灵犀,他眼睛胡乱一扫,便看见一团缩得小小的熟识身影。
她屈膝坐在大门口进去那个小凉亭的石椅上,忧郁的仰望月娘风华。
他走过去,少年老成的问她:「在看吴刚吗?还是嫦娥?」
她早已听声辨人,幽幽的回:「我在找玉兔。」
他笑了,在她旁边坐下来,「又不是中秋节,赏月赏得这麽起劲?」
「别说了,一提到中秋节我就吓得瑟瑟发抖呢。」
「哦?」他失笑,「为什麽?」
她掰玩着手指头,嘴里喃喃道:「不只是端午节结束後得吃一个月的粽子,现在中秋节过後我也得吃一个月的月饼,虽说礼多人不怪,我还是希望大家别这麽客气了,送来送去送成愁,这麽多的月饼和蛋黄酥只是徒增我和我妈的脂肪而已啊……」
柯柯莞尔,以一种风度翩翩的方式。
温柔哀怨的注视着他,若不仔细分辨,乍看之下还满深情的。
所以柯柯愣了两秒,回神後不忘赠予宠爱的笑。
然後她说:「我饿了。柯柯,你那里有食物可以施舍给我吃吗?」
柯柯的笑容停了,他蹙眉翻动书包,「你还没吃饭吗?都这麽晚了。」
还好他掏出了两条金莎巧克力。不晓得是多久以前暗恋他的女孩子送的就是……
温柔从柯柯手中接过了救命粮食,决定对他坦白以报答他救命之恩:「我离家出走了。」
「什麽?」他很错愕。
「我离家出走了。」
「什麽?」他还是不敢置信。
「我离家出走了……」
这番白痴对话的回圈都还没结束,伍庭飞已经气喘吁吁的踩着脚踏车停在他们面前。温柔和柯柯同时抬头望见他,其中一个立刻低头吃金莎,另一个眯着眼睛打量他。
在月影摇晃夜色朦胧中,三人其实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能凭感觉和微弱的现实条件去猜测,不远处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奇怪,即使两年没见,他们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对方来。
明明她脸颊上的婴儿肥消退了一点,脸形线条更优美了,散发的气质也没那麽暴戾了。
明明他身高抽长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短发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梳理,蠢笨的书呆子气息退散殆尽。
明明都变得不同了,怎麽一切都还像昨天才见过面那样让人熟悉?
「温柔?」
伍庭飞一开口,被点名的某人就狠狠吓了一大跳。
这谁啊!这什麽声音!
这种低沉难听嘎吱浑沌的嗓子是从她那位可爱的小飞飞喉咙里冒出来的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还我可爱软萌小飞飞!!!
温柔只差没抱头呐喊,拒绝接受事情真相了。
经历过变声期的柯柯秒懂他身边这位少女的惊吓。出自好意,他说:「你弟弟正处於变声期,过了这阵子就会稍微正常一点,习惯就好。」
被当着面品头论足的伍庭飞尴尬了。
碍於柯柯也在场,伍庭飞不是很想聊家务事,只简单的对着温柔招招手:「上来,我带你回家。」
温柔像中了蛊,站起来直直朝他走过去,小家碧玉似的姑娘把屁股挪上他的脚踏车後座,挺自然的把手摆在他的腰际扶着,一言不发的坐好了。
伍庭飞没忘了礼节,对愣在那里的柯柯说了句「掰掰」以後,吃力的把车骑走了。
为什麽说是吃力呢?
绝对不是温柔吨位重……是他太久没进食,体乏气虚了。
所以在他缓慢的以龟速前进了十分钟,途中被不少行走中的路人以正常步调超前,看不下去的温柔终於跳下车,霸气的喊了声:「你停下!我骑!」
再接下来,就看见一个大腿矫健有力,勇猛踩踏着脚踏车像踩风火轮一样的奇女子,载着那个害羞脸红的清瘦男子在柏油路上英勇奔驰。
啊哈!看看老娘这速度!我在腾云驾雾啊!这是我的筋斗云!快点跪下朝我膜拜叫我孙悟空吧!
她一路幻想着自己是老孙啊老孙,用人工马达不断加速,左弯右拐的在街道上横行无阻。
太爽啦!太爽啦!
和我家帅帅重逢的第一天就搂了他的小蛮腰还载了他一程啊!月色优美,适合谈情说爱啊!
难怪他说要带我回家~哦!我的天!
我可能又重新坠入爱河了!
我家小飞飞果然魅力无法挡!
帅帅~我的帅帅真的好帅啊!(爱心眼)
路人不禁啧啧赞叹,这年头女人总是当自强啊,活得比男人还能干!
伍庭飞窘得不敢抬起头。
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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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子树表示:
我也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