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出门上学前,伍爸爸拿着看到一半的报纸从屋子里煞有其事地走出来,端起长辈的架子清了清喉咙,却有点温吞的说:「庭飞啊……」
伍庭飞那时已经穿好鞋子站起身来,他惯性抄起鞋柜上的大门钥匙,正准备走出去,被爸爸一叫才不解的回望父亲大人,「怎麽了?」
被他盯着看的男人一脸严肃正经。
伍庭飞皱眉。
爸爸的神情有点凝重,是什麽事情让他无法像平常一样轻松开口呢?
「爸,发生什麽事了吗?」
伍爸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些让他宽心的话:「别担心,不是什麽严重的事,你今天放学後,早点回来……」
尽管疑惑,他还是回了句:「哦。」
惴着不安的心,伍庭飞上完了整天的课。放学时,同班的好朋友17说:「丑丑,一起去打球啊?」
他想起爸爸那慎重的语气,便摇头回绝了:「下次吧。」
17抱起篮球,转头吆喝:「小白!朵莉!要不要打球……」边说边走了。伍庭飞看了会17的背影,继续低下头来收拾书包。
他在心里默念:17只是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17只是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17只是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我不该患得患失的。
刚骑车进了家门,把脚踏车停妥,伍庭飞便从空气中飘散的味道里敏锐的发觉有些什麽不同以往了。
爸爸不太会做饭,是谁煮了我爱吃的咖哩?
脑子里有个想法快速的闪逝而过,他倒抽了口气,又暗骂自己想太多。
他静静地推开门,门一敞开,屋子里浓郁的香味争先恐後窜进鼻腔里。又辣又呛,挺够味的。
他低下头来,边脱球鞋边端详门口那双陌生的女人鞋子。
爸爸第一次带女性回来。
鞋子是圆头款式的,颜色很柔和秀气。
跟电视剧里专抢良家妇女的老公,号称小三专业户那类坏女人穿的妖艳色系细跟高跟鞋不一样。
伍庭飞怔怔的望着那鞋子。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发现爸爸眉开眼笑的,只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尽管了然於心,从没想过这一天会这麽快到来。
他僵硬而拘谨的朝里头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纯粹喊给客人听的。
一般说来回自己家他是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上楼去的。
但客人……尤其又是身分特殊的客人在场,还是小心为妙。第一次见面可不能冒冒失失。
厨房里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仔细分辨,那个女人的语调还满软哝好听的。他听见爸爸轻轻地笑了,带着微微的宠溺。
伍庭飞愣了下。
连他童年时光里,也不曾听闻爸爸对妈妈说话时露出这样讨好的语气。爸爸和妈妈一直都是模范夫妻,各有各的消遣,各有各的交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喘息各自呼吸。
而现在,只不过是妈妈走出了屋子,各自生活,正式分道扬镳罢了。
原来爸爸也可以有这种铁汉柔情的一面。
他对厨房里那个女人不免更加好奇了。爸爸喜欢的女人会是什麽样态什麽性格的呢?
厨房里传出细碎脚步声,声量渐渐变大,他傻愣愣地呆站在客厅里,看见爸爸先走了出来,一个女人在後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被她前面那个男人挡全了,看不见低垂的面孔。
直到爸爸站定,把身後那个扭捏不安的女人拉了出来,他才窥见她那张成熟美丽的脸……
震惊之余,他张着嘴噤声。
这……这……这是开什麽玩笑?
半晌後,青少年困难的转头望向一家之主,徵询:「爸爸?」
伍父露出有点羞赧的神色,笨拙的抓了抓头,然後点点头宣布:「我们结婚了,今天下午刚公证完。」说完,这位中年男子牵起了那位在他记忆里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妇人,告诉他:「以後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伍庭飞再度震惊的说不出话。
进度还真快啊……老爸。
再说,您什麽人不拐,居然拐到女魔头的妈!
回想着过往几次爸爸和温柔她妈碰面时的景况,还有爸爸偶尔避着他偷偷躲在书房讲电话的可疑踪影,还有还有,好几次爸爸接到了电话以後,担心的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拿着车钥匙冲了出去……
其实一直都有蛛丝马迹可寻觅。
他一直有预感爸爸找到了第二春,以为爸爸是担心儿子还小接受不了所以瞒着他,他便顺水推舟装起了糊涂。压根没想过,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交往的对象身分特殊啊……
爸爸看他不像深受打击,貌似内心挺平静的,於是继续说:「那如果你没意见的话,今天开始阿姨就跟我们一起住了,爸爸可以就近照顾她。」
『阿姨』。伍庭飞在心里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
爸爸没让他叫她『妈妈』,而是让他喊她『阿姨』。这让伍庭飞心中对於妈妈的爱保存了下来,这让伍庭飞感觉自己的母亲受到了尊重,这让他的心里觉得宽慰了些,对爸爸的新伴侣也没那麽排斥了。
是的,她只是爸爸的伴侣,不是他的新妈妈。
妈妈就是妈妈,永远不能被取代。永远不会被取代。
伍庭飞「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伍爸爸和阿姨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果然飞飞这孩子个性温煦平和,还挺善良好沟通的。那些最坏的打算──争吵互骂甩门搞自闭绝食抗议并没有出现。
伍庭飞偷偷觑了下四周,没看见那个梦魇般的身影扑腾出来,忍不住问:「她呢?」
阿姨当然知晓他指的是谁。女儿从幼儿园开始,便在心里挂念了这麽多个年月,嘴里喊着嚷着的男孩,此刻问起她了……她这个做妈妈的却心虚了。
是她把温柔逼走的。
伍庭飞见阿姨不吭声,以为是自己的问法太含糊,便指名道姓的再问一次:「温柔呢?怎麽没看见她?」
伍爸爸和阿姨交换了个惭愧的眼神,最後阿姨嗫嚅着回答:「温柔她……」
伍庭飞冲出家门,跳上庭院里那辆脚踏车後,奋力踩踏骑上大街。夕阳下,微风迎面吹拂过来,应是极尽舒爽的。他的心口却像被堵了一颗沉重的大石般,喘不过气来。
他没紮进裤头的衬衫下摆,在风的施力下,轻飘飘的,鼓胀着。他骑得很快,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一辆卡车驶过,扬起了一缕缕白浊的尘灰及砂粒,全打在他的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他放慢速度靠在路旁停了下来,摘下眼镜,揉了揉不适的双眸。有些刺痛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待眼睛好受一些後,把眼镜又挂回鼻梁上,继续踩上踏板。
两年前他写给她的那封回信,其实没有任何恶意。
他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是真心讨厌她。
怎麽也没想过会……伤她伤得这麽深。
他自责的想起刚刚那番家里的对话。
「阿姨,温柔呢?怎麽没看见她?」
温柔的妈妈咬了咬下唇,难过的说:「温柔她……」
离家出走了。
她说,她知道飞飞不会想要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