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申正二刻,伊圣英一队人才浩浩荡荡抵达客栈不远的空地紮营。
伊圣英打点好自己的装备和行李,见那大师兄与客栈的人商议完毕,朝他们走来,她不假思索得往边上一站,俗话说得好,道不同,能闪多远闪多远。
她乔装着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又捋顺那载着她行走不多几日的骆驼,耳里却不放过那一边的对话。
伊圣英所待的这一骆驼商队是当今朝廷陈王殿下派往西域淘宝的,天下谁不知这陈王李卓好稀世珍宝是出了名的,大师兄这些人便是陈王雇用的明教保镳,经常来往於丝绸之路,自是与客栈等地相关多有交情。
他方才便是替大家讨个沐浴洗漱的地方,现下让他们分两队轮流清洗。
大师兄笑着说完,伊圣英自己私底下把玩着双手,怎麽也料想不到他目光竟落到她身上,凝视一番,还朝她信步走来。
伊圣英心里一咯噔,双眼不免瞪大,他这是要做什麽?
那大师兄头顶白色兜帽,看不大清他面上神情,伊圣英只记得印象中每每见着这男人,嘴上总噙着一抹道不明的笑,看起来怪不老实的,就是这笑容让她发自内心得抵触。
「我说小小师妹,师兄我长得这麽可怕吗?」两人对视,就在伊圣英回神想要一拳猫过缓解尴尬时,眼前人却噗嗤一笑,还不忘弯下身子,又该死得顺手揉了她的头。
头被人揉了,伊圣英当下回不过神,愣是艰难得从牙缝间吐出四个字,「⋯⋯谁是小小?」
敢情这家伙把自己当孩童看不起?说话便说话,好好的摸人头做什麽?天灵盖於人那可是致命要害,他想表达什麽?是想告诉她,她的破绽太多了?还是在变相得说不论她对他存在着多少不满和怀疑,都不足以构成威胁?他一只手就能虐死她。
思忖之间,伊圣英越发不爽了。
「欸,看来小小师妹是要足面子的了⋯⋯」忽略了伊圣英眼中的不满,他饶有兴致得轻搔下颌。
「师兄说笑了,谁不要面子?您吗?」伊圣英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後,也呵得一声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脸。
大师兄见她这般小猫炸毛又强装自己没炸样轻笑出声,压根不在意自己被明着骂不要脸,挥了挥手,似在划掉伊圣英脑中各种千方百计整治他的念头。
小小师妹,人小傲气却不小,确认过眼神,不是自己要惹的猫。
「小小师妹,旅行了几日,身子怕是不爽快,你们姑娘家家的倒是委屈了,等会儿先和你师姐她们去梳洗梳洗,早些休息,晚点还要开火呢。」
「就这样?」
「嗯?就这样。」
「知道了。」
伊圣英满眼疑惑,这人就为了告诉她这种小事?他们这距离,她又不是聋子,怎生听不着他们方才对话,用得着他特地走一趟?
「啊,容大师兄提醒一句,杀手是不会将情绪和心思随意显露的,小小师妹是得好生琢磨了。」男人说完挥挥衣袍,自故潇潇洒洒得走了。
果然,这男人跟自己处不来,他分明是故意损人的。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正在前往伟大梦想之地前便被人里里外外嫌弃得一无是处。
伊圣英自认是个恪守本分,还讨厌麻烦的人,但她致命的缺点便是讨厌麻烦却无法拒绝麻烦,总有什麽原因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些麻烦,所以平时能躲则躲,少让好奇心出来作祟,可偏偏今儿麻烦还自己找上门不说,更是被莫名其妙得数落一番。
「圣英,大师兄和你说什麽呢?还摸你头⋯⋯走走走,我带你去洗把脸,瞧你脸黑得像被人欠了一千两银子似的。」
鸳鸯和众人在一旁见着大猫斗小猫,气氛凝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师兄随性潇洒惯了,摸摸谁的头都只当作是兄长宠爱弟妹的一种表现,偏生他谁不摸,摸上了那个性古怪又爱钻角尖的小师妹,这下随性潇洒就不是风流了,是下流!
众人在心中为大师兄被毁的无地自容的形象默哀时,鸳鸯向前拉起伊圣英的手,想带她去客栈里头清洗,换换心情。
毕竟人家是这团的老大,伊圣英再不爽也只能憋着,总不能去找老大单挑吧?怎麽说她俩现在寄人篱下,况且大师兄那人随性⋯⋯喔不对,是随便惯了,又是以极溺爱师弟妹的性子,真真就在单挑时放水,那这小姑娘不就更没面子。
伊圣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纵然心中气愤也只能先压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不知这大师兄是天性使然就这麽白目还是装得一副亲和样,若是後者未免装模作样令人作恶。
鸳鸯拉着伊圣英一同前去客栈二楼早已备好的房间,房里连个床都没有,就单单一个大浴桶和几架屏风,外加两个矮架子和ㄧ个椅凳。
看来真的只是供人简单沐浴用的浴室。
鸳鸯瞧着浴盆中腾腾冒烟的热水,兴奋得直哇哇叫。
「总算让我洗到澡啦!感谢明尊!」说完,也不顾伊圣英还在一旁,便快速脱去身上衣衫,见伊圣英原封不动站在原地,着手又要去脱她的衣服,「圣英,杵在那做什麽?你也快脱了赶紧洗洗。」
「等、等等,我自己来!」伊圣英连忙止住对方的动作,有些不自在得脱去衣衫,跟在鸳鸯身後下水。
伊圣英内心其实有些抗拒,也不是害羞,就是不习惯,即便之前在圣墓山,她也总独来独往,与其他人都是一般般交情,又怎会有一同打闹嬉戏的机会?更何况是一同洗澡?
就在伊圣英脑袋各种纠结打搅时,鸳鸯突然凑近,舒服得长吁道,「来到这龙门客栈我才想到,这客栈老板拥有一颗真金难买的夜明珠,也不知这回有没有机会瞧上一瞧。」
这话说得伊圣英也不禁好奇,「夜明珠?」
「是呀,这夜明珠可不是普通的夜明珠,据说它平时就跟个普通的玻璃一样没啥用处,除非是在天选之日才会发光,且光芒耀眼无比,还会亮三天三夜呢!」
「⋯⋯夸张。」天选之日?还能亮三天三夜?伊圣英说着瘪嘴。
「哈哈,我也是这麽觉得的,不过距离上一次发光已经有十五年这麽久了,那年听闻似乎是中原大地那里的元国公在『堂垩之乱』中打了胜仗凯旋而归,那场仗可是打了四年,不过说来也令人唏嘘,那元国公最终却没有得到他应得的奖赏。」鸳鸯说道,神情有些哀婉,她坐在伊圣英的身旁,曲起双腿,将头半埋在膝上。
「没有得到?什麽意思?他不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吗?」伊圣英眨了眨眼,表示不懂。
「嗯,但他只换来一阵的乱箭穿心,在他平定战乱後没几年,便被安了勾结外番的罪名给乱箭射死了。」
「⋯⋯」
「你怎麽了,怎麽不说话?」
「没什麽,就是这结局有些沈重。」
「噗,就知道你会这麽说,我也不喜欢。」
「那个元国公,真的有勾结外番吗?」
「嗯,这个我也不好说。」
「他都替国家打了胜仗,要是真的想谋反,机会多得是吧⋯⋯」伊圣英说完,也不由随着鸳鸯双臂抱膝,将自己蜷缩在水中。
「或许正如你所想元国公是清白的,但事情过去这麽多年,人民纵使心中有恨,又有谁能替他申冤?他们对抗的是朝廷,那说一不二的最高权威,若多说一个字,下场便落的和元国公一样凄惨。」
「⋯⋯」
「圣英你说,中原的人是不是真的这麽无情呢?待你好时便是极好,不想待你时,愣是一个翻脸不认人,刀捅得你措手不及。」鸳鸯叹道,与其是在问她,更像是问自己,又或者是在提醒着自己。
「说得你好像被中原人伤害过似的⋯⋯」伊圣英随口一句想缓解这沈重的气氛。
「哈哈哈,怎麽可能,我自小便在圣墓山上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去中原,连半个那里的人都不识得,哪可能被伤害。」果不其然换得鸳鸯一阵笑,还换得身下水激得自己满脸。
「不过照你这麽说,那夜明珠发光都选在国家发生大事时,就像那元国公打胜仗回来那样?」
「这倒是不一定,就好比当今多少皇帝登基,也没瞧着它发光。」
「那就奇了,照理说他们中原总嚷什麽天子的,难道皇上登基就不是天选之日?」
「你问的问题真难倒我了,我又不是他们口中的老天爷,要真是,我还宁愿找咱们家的明尊聊聊天呢,管什麽人间。」
「喔,也是。」伊圣英不置可否点头後,两手相握至胸前,小动作玩起了水,兴许是多日的疲劳得到纾解,她有些高兴得小声哼起歌来,没再问下去。
两人又在浴盆中泡了约一盏茶时间方出来,正当她们穿戴好衣裳准备离开时,伊圣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房门。
「嗯?发生⋯⋯」
伊圣英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得将门开启一道小缝。
「是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不是说他最後洗吗?还没轮到他呢,他来做什麽?」
见那抹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伊圣英才打开门走出来,一副果然我就说这家伙绝对有问题的样子道,「哼,男人终归是男人!」
「啊?你别是说大师兄出现在这是⋯⋯为了偷窥?!」鸳鸯震惊得张大嘴,伊圣英见着都能塞下自己一颗拳头了。
「这麽惊讶做什麽?瞧他探头探脑的心虚样,肯定有鬼!」
「大师兄为人不至於这麽龌蹉吧?」
「天晓得,你就这麽相信他?」两人悄悄得走到回廊转角,确定大师兄又拐向下一个转角。
「因为他是大师兄啊⋯⋯」
伊圣英听了这麽委屈的答覆,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我管他是不是大师兄,走!去瞧瞧!」
虽然她讨厌麻烦,能闪多远闪多远,但要是敢在她眼皮底下做什麽猪狗不如的垃圾事,比如偷窥女性洗澡什麽的,身为广大的女性同胞其中一员,她总有资格打抱不平吧?
她即便打不过也要招得众所皆知,怎麽说让人无地自容也是一种惩罚方式。
伊圣英心里这麽想着,轻手轻脚得也跟了上去。
她不会想到几个时辰後的自己会多想掐死现在的自己。
人不作死,天下太平!人一作死,泪迸肠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