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íbísemi。
同样待在德国这个国度,相隔几座乡镇,却是三十分钟内可抵达的距离。
胸口的暖意总是在想念她的时候热烫一些。
知道她特别喜欢布拉格,尽管已经熟识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街巷,但与她行走散步的时光,每一瞬间都是崭新温柔的。
她不会注意到的。藉着身高差,我微微沉着头、偏过目光,逡巡在她终於露出的笑颜,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悲伤沉在眼底,闪着粼粼波光,疼惜的情绪在我心口翻腾。
关於她的习惯、她的偏好,她的小脾气,熟稔於心便无法忘记。
觉得她单曲循环的习惯很可爱,知道她喜欢小王子的故事,留给她德文版本的书册,起初,只是很刻意的小心机,希望成为我们之间小小的羁绊。
没料到,往後的发展,每则浅短的语音,我低声轻喃,细细给她讲着故事,知道她喜欢标准的外文发音,念得极缓极流利,平时课堂上的发音都没有如此讲究。
当时望着的月台边红透了眼眶的她,我知道漫溢在胸口的疼惜都是因为在意。
後来的後来,所有绵密细腻的牵扯,不过是越陷越深,我却需要故作风轻云淡,深怕给她带来压力,深怕她羸弱的肩膀承担不起另一份情感。
我有点察觉,姚旻对於感情,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抗拒。徐尉季,你得徐徐。
十二月中旬,在中央车站路边捡起姚旻,远远便望见她蜷起身子,像只捱饿许久、被遗弃的小猫,被风吹得哆嗦。
听见她的哽咽,罕见的脑袋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勉力让自己冷静,听见她说「我在马堡车站,你来接我好不好。」
「姚旻。」
「徐尉季⋯⋯」
倾身,想要看清她通红的双眼,还有如雨的泪水,带着不寻常的热烫,轻轻一滴落在手背,就让我蓦地缩了手。
「⋯⋯上来,我背你。」
「我可以走。」呜呜的声音,依稀仍可以听见她的逞强。
我将手里的长版羽绒大衣递给她,「上来,我背你,外套一起罩着,我也需要保暖。」
她一动不动,我凝眉,上前一步,她却突然抬起双臂,穿过我没有结实扣起的外套扣子,揽住我的腰,贴着毛衣,清楚感觉到她的颤抖、无助,还有悲恸。
她在我宿舍住了下来,每日每夜,醒来都能看见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总是仔细能看见沾湿了枕套的眼泪。一开始,我是不能好好理解她的心碎。
当她一字一顿,呜咽着轻声说起,我才发现,失去是一种伤心,然而,突如其来的崩塌更是另一种伤心。
以为不会失去的,失去得措手不及。
她没能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真心的想告别,她还挣扎着想要留住,因此,反覆感到痛苦。
何浚出殡的日子,隔着时差,姚旻以为我已经睡下,自己棉被蒙着头,悄悄掉泪,发着光的萤幕特别突兀,我知道,尽管是看着直播、刷着二手消息,她也想要送他一程。
RIP,一路好走。
噩耗来袭之前,姚旻的情绪已经有一段时间大起大落,倦怠、嗜睡,然後对生活没有多余期待。
我再明白不过,我徐尉季喜欢姚旻。
但是,我却害怕,姚旻对我的依赖,只是在这个陌生城市的一份可靠温度,是习惯,不是爱情。
牵手走过许多国家,偶尔灯光绚烂,我对自己说,意乱情迷,我轻轻从身後抱紧她,仰头欣赏在倒数中绽开的烟火。
她抬手,回握了我,长久长久停在我的手背上。
直到分开,我回捷克,她回台湾,隔着实际的空间距离,缱绻的想念成了我们之间的羁绊,在没有联络的时日,依旧没有远离彼此。
徐子靖从小到大做过最对的事情就是找了姚旻,然後将她带到我身边。
但是,老爱黏着我们出门就让人郁闷。
邻近分别的一次午後出门,在咖啡厅里我借用她的拍卖帐号要网购礼物给她。
「姚旻,别玩游戏,先来输密码。」
她头也不抬,很安心。「在备忘录里,你自己找。」
无奈收回目光,这份信任很让人心软踏实,不得不承认的受用。
要点开倒数的备忘录时候,视线被上两个顺序的语句吸引。
「比起山,我更喜欢海。」
「我也是。」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怎麽如此熟悉。
湛蓝的画面掠过眼前,回忆起我们在爱尔兰的小镇海岸,沿途虚晃时光。
我伸了懒腰,说过那样的话,她眯起眼睛迎着风,这样附和。
鬼使神猜的点进去,竟发现留着未完的後话。
——只是比起海,我更喜欢你。
垂眸敛眉,半晌,抬手挡了嘴角的弧度。
原来,是喜欢的。
我在那则备忘录最後面留下:Líbísemi。
捷克语的,我喜欢你。
姚旻,你什麽时候会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