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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能东张西望、绝对不能像个臭观光客一样。
每回一个人的流浪我都会这样告诉自己,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要自己警醒,要是被拐骗了很糗。
「……是很危险吧。」
彷佛能听见姐姐无奈的驳声。平时很嫌弃我,原来没少想念我的。
然而,眼前的战况不容我分心怀念。义大利人向来是潇洒信步的,不介意虚度时光,倾向慵懒的步调。
但是,现在这是怎麽回事?
这个城市完全颠覆我的印象,也改写我在Livorno的经验。
缩着肩膀仍避不过被猛力碰撞,又不能任意慢下步伐退到边角,若是成为人流中的突兀,有可能紧接来难以预测的困扰,壅塞不流通的地下地铁站是许多人默认的危险场所。
熙来攘往的人群多是行色匆匆,或是与身旁的夥伴勾肩搭背着行走,耳边闹哄哄的,充斥着各式各样错落的脚步声,不时刺激着耳膜的还有近乎不能理解的语言。
蹙了眉,目光飞快在远方高处搜索「出口」这个单字,但如水的人潮彷佛推着我,长长的廊道及手扶梯,以及数不清的拐弯,似乎没有尽头,抿着唇,不可抑制感到焦急。
手心传来震动,眼底跟着泛起波纹,我故作从容瞄一眼讯息。
「我到了,你慢慢来,路上小心。」
情绪因此起伏,又酸又软,似激动似心安。「你出地铁站了吗?」
「嗯,你上来就会看见我。」
「好,等我,正在努力走路。」想了想,我又发了一句,「外面是不是已经天黑了?」
「对,我站在左边路灯下,不急,小心身边。」
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坚强了不知道多少,却也变得容易感动得红了眼眶。我下意识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老旧的手扶梯终於缓缓要抵达,自然的朦胧月光稀微,全让人工的灯光铺天盖地似的填满,视野宽敞起来,两侧的摊贩香味四溢,人声鼎沸,混乱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踮起脚尖张望,试图找出与「徐尉季」相似的面容或身形。
「我穿卡其色的大衣,你呢?」我颓丧的垮着神情。
「黑色,我来认你,你往左边走就好。」
谁给他这麽没道理的自信,我们是要初次见面呀。
压住心慌,依言照着他给予的方位挪动,即便脚尖撑着走路,一片万头钻动,他要是能找到我,就是真爱缘分……
注意力都在无声的嘟囔和跟前蓄着金色长发的男子,陡然手臂被一扯,心里咯登,警铃大响,浑身都凉了凉。
脑袋跑马过太多念头,一道温润沉稳的嗓音却划破紊乱,脱颖而出。
「姚旻。」
我愣了愣,又被撞了一下。
「姚旻,这里。」声息染上无奈。
大约是感叹这种情况我也能走神。
攥住我胳膊的力道没有减轻,但可以感受到他顾忌着,带着礼貌,也不愿意拽痛我。
夜灯浮浮晃晃,但彷佛他破云而出的清越声息,我仰着脸,他微歛的下颚呈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容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
一秒、两秒、三秒,所有细微末节才明朗出来,才将他好好看清楚。
眼角一润,心口的暖烫浮上脸庞。
深黑的发丝柔软压在老帽底下,颀长的身形背短版的牛仔外套衬得高大,内里赶上流行的羔羊毛,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打量的思绪立刻被牵走,怔怔望着他。
他松开了原本情急的牵喔。
周遭的众声喧哗都成了他身後遥远的背景板,寂黑的眸光深邃,却像是星光坠落,让人移不开注意,连呼吸都轻了。
「傻住了?」
「徐、徐尉季……」
眨一下眼睛,我摸了後脑,确实傻楞楞弯起唇。
见状,他轻笑,厚实的手掌拍拍我的脑袋,有像哥哥一样的安全感。我眨去眼里泛起的水光,扯住他的後背包背带,笑得明艳但孩子气。
「干麽笑成这样?」
「……看到台湾人开心呀。」
他眉眼带着舒缓轻浅的笑,「你那个城市没有台湾人?」
「就只有跟我同学校一起来的学长学姐,这麽一个大学城,就我们三个而已。」感叹着不可思议。
「法兰克福多一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转开温淡的眼光,瞅了我的手一眼,没有反抗,也没有作表态,示意我迈开步伐跟紧。惊鸿一瞥,我却好似看见他眼底一晃而过的豫色。
估计是觉得我转眼就可能被冲散。我们毕竟还是陌生的,不是能勾手搭肩的关系,极有礼貌,也像是疏离。
前些时间一路疾走,原本整齐圈在围巾底下的发尾变得凌乱,忙着重新配戴打理,一面艰难侧头跟他说话,他会轻轻低下头倾听。
「你怎麽知道?你不是在捷克读研吗?」
云淡风轻的语气降下来,我懵了。「最後的这一学期我到马堡交换,事先了解过了。」
「咦,马堡?Marburg!那我们不就是在同一个州吗!Hessen。」
「嗯,我比你远些,从法兰克福算的话。」
「我还没去过马堡呢。」我轻道,带着向往,「好多地方还没去走,想趁着十一月前天气正好,多跑几个。」
城市的流光自眼前经过,他的眼里映着的是寂静的夜色。
徐尉季扬唇,声息波澜不兴,但洋溢属於的温煦,「可以来找我。」
可以去找你。
一场与陌生人的旅行,曲折又惊心动魄,可是,正因为如此,不熟悉的偌大国度,多了一处我能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