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麽?!」夜半,东浅草山谷区一处共居雅房传出一声尖利的惊叫。
一张本就不出彩的脸庞因怒意笼罩,更显得扭曲阴愠,面孔主人攒紧手机,气急败坏追问:「我被刷下来了?!可,你不是跟我保证没有问题的吗──」
咚咚!一墙之隔的单薄壁间,传来邻房抗议的敲击,质问声嘎然而止。
「请安静点好吗?已经很晚了!」
「……」森谷友佳忿忿咬牙,心想:这破烂房子,迟早要搬离了去。
想是这般,可眼下她经济拮据,也只能屈居此处,尽管心有不甘仍不得不压低了音量:「到底怎麽回事?我明明都打点好了的,你不也说万无一失麽?」
『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总之日筏人事部释出的录取名单,确实没有你……』
「什麽叫不清楚!你可是收了我好处的,不给出个交代的话我就——」
『怎麽,你是想威胁我?』那头听得此话,语气也急转直下。
『好处?什麽好处?森谷小姐,容我提醒你,说话可得讲求证据,更要当心是不是隔墙有耳——』
『日筏的offer竞争本就激烈,再则阁下履历姑且只能算中上,若非看在我俩系出同门,都是贵院院长带出来的,我才承诺若有机会,兴许能拉你一把,何来万无一失之说?要知道裙带关系在我们会社可是明令禁止的,一经查证,严惩不贷。我为你冒险犯难,如今你竟想倒打一耙是麽?!』
「我、」糟糕……她怎麽会一时光火而犯了圈里心照不宣的大忌?就算这人接受她的招待去了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是事实,那也不是可以搬到台面上明讲的──
被这麽挟枪带棍一通敲打,森谷友佳冷汗顿时都下来了。
「前辈……不不不,门脇先生,请原谅我情急下口不择言,我这不是慌了手脚麽?还请您不吝赐教……我下一步,当如何走?」
『罢了,也算教你一课,日後务必谨言慎行。投资麽,总有风险,可不能一时还没见到报偿就想着釜底抽薪呢,你说是吧?』
言下之意,那好处,是他该的;而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不能翻脸不认帐?
森谷友佳恨得肝疼,几乎咬碎了牙。
那可是她攒了大半年,就是为了毕业後给自己铺路的积蓄。本以为搭上日筏这条线是押对了宝,如今却三言两语就被撇得一乾二净——她怎麽能不恨?!
「……您说的是,是我短视近利了。」更叫人气不过的是,吃了这闷亏居然还得对此人低声下气,这厮不过只是日筏人事部一个小股长……架子却端得比谁都高!
可有什麽办法呢,日筏作为国内油电车产业的领头羊,近两年势头正盛,成长率年年攀升,员工待遇优渥。其公司文化强调创新与高效,甚至还是率先取消终生聘雇制的企业之一──这意味着,纵使是新人,只要有实力、敢於实践,在这里亦可能居高位。
作为国内外各大名校毕业生挤破了头都想进的企业,能在里头占有一席之地,即便只是个部门股长,也够叫人眼红的了……
森谷友佳不自觉咬啮着嘴唇,心乱如麻。
她知道自己的学经历在诸多竞争者中绝对不算拔尖,东大大学院毕业生说着好听,可像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人要想在这座大城市里待下去,不早做打算怎麽行呢?
人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未曾见过光明──习惯了东京的五光十色,见识到上游社会的浮华奢靡,如今如何让她甘愿再回到那方穷乡僻野里,过着随太阳起落而作息的日子?
不,她不甘心,凭什麽有人生来便坐拥一切,凭什麽她就不能成为人上人?她不信老天就这麽不公平,她活得这麽努力这麽辛苦,合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
日筏是她的孤注一掷,其他公司对於应届毕业生待遇都不及前者,尽管东大的背景应聘那些企业,率取机率绝对较高,她却瞧不上──
太慢了,她迫切渴求成功,即便是铤而走险。
没有出众的外表,学经历也只是标准之上,森谷友佳心知,走常规应聘的途径,自己能脱颖而出的机率太小了。是以除了按正规管道投递履历外,她还作了第二手准备。
她透过中间人辗转引介,几经打探,煞费周折,终於跟这位也曾是她教授名下研究生的门脇股长搭上线。
几次送礼,几番招待,方才得到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提携,本以为万事俱备,岂料……
这一击不中,毕业在即,离了学校这个保护伞,她在偌大的东京都又能何去何从?
森谷友佳慌了,真的慌了。
「门脇先生,请您帮帮我,我真的必须进日筏工作……您确实也说过会帮我的,拜托您了,帮帮我吧,我日後会鞍前马後为您效劳,报答您的──」」
『……唉,你说你这、』此话一出,那头也是犯了难。
本来吧,她态度强硬点,自己还比较好撂狠话撇清干系脱身,她这姿态一放低,反而不太好办了。
事实上,他的确是耳闻了些风声,才及时束住手脚。
此次招聘不知何故,最後关头似乎有高层大佬突然干预,而非由人事部决议最终聘任名单……他估摸着,森谷友佳就是因此才被刷下来的。
日筏向来严禁选才黑箱,包不准是高层得到什麽消息,这才亲自镇场。
上头动作这麽大,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唯恐被牵连,他便是能做什麽,在猜到如森谷一类妄图走後门的应聘者可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那点子不法之心也早缩了回去,甚至庆幸自己什麽都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再说了,即便师出同门,他也着实犯不着为个分母之一的师妹冒险──谁不知道挂在他们指导教授,如今的经济研究科系主任名下的研究生那水分是最大的,绝对的重量不重质。
真要个个都找他,这牛皮早吹破了──
当初会应承下来,也只是看在她知情识趣,送礼招待尽投中自己所好,这才给抛了张不承诺兑现的空头支票。
有聘上,白承了份情;没聘上,将之挪移到後补好看些的排位,便也不算食言──
总之不亏。
事到如今,他这师妹要进日筏是彻底没可能了,就他所知,她在面试上的表现也不过中规中矩罢了,而此次招聘,学经历漂亮、临场发挥更好的新人可是不少。
『我人微言轻,确实是帮不上你了,只能好心提醒你一句……』
终归是师出同门,他就最後给她句忠告吧。
『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
天微亮。
绿间真太郎睁眼时,第一缕晨光恰恰填满了窗帘间的缝隙。
他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怔忪片刻,目光沉练,没有丝毫惊诧。
他记得昨晚的一切,以及与柳濑早妮之间的所有谈话。
事实上,与其说入睡,他顶多只是平躺在这座沙发上阖眼休息了几个小时,太阳未升起前所发生的事情依然鲜明,尚不至於在经过这短而浅的小憩後,就让他分不清虚实与否──
眨去乍醒时的惺忪,绿间真太郎本欲侧首探看,脖颈传来的钻痛却叫他不由发出一声轻嘶。
「……啧。」沙发扶手终究不是家里那颗符合人体工学的枕头,这麽将就一晚,不免俗地还是落了个急性颈椎关节周围炎──俗称『落枕』的下场。
他保持僵硬的姿势,等待那股疼痛缓缓消退,微微垂敛的眼睫底下吊着两扇暗青色的眼袋。
睡得不好,没睡饱,还怕翻身动静惊扰到不远处床上好不容易才睡沉过去的柳濑早妮──对於作息向来规律还有些认床的他而言,昨晚可以说是相当煎熬的一夜。
可要说他後悔帮赤司跑这一趟,却也不尽然……
颈部痛感退去,随着转动,浓绿色眼眸缓缓映上一张女孩熟睡的容颜。
绿间真太郎目光落在柳濑早妮即便是睡梦中都轻轻蹙起的眉宇,那双古井般无流无波的眼楮,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TBC
要开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