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緩緩歸 — 陌上花開(5)

发现爸爸异状的原因,是妈妈几天的早出晚归。由於是公务员的关系,妈妈上下班的时间其实十分固定,反而是爸爸因为是电子公司的主管,时常半夜一通电话就要进公司。他不在家的状况,方洛蝉习以为常。

因此当她几乎整个礼拜都是最早到家的人,再怎麽迷糊迟钝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今天妈妈也传了简讯跟她说有事要在公司吃饭,因此让她晚餐自理,她回拨了电话,电话中却有其他人的说话声,不明显,可是她听见了一个男人跟女人的对话。

「明天早上8点的刀,晚上12点过後就要禁食了。」

「那可以喝水吗?」

「不行喔……」

「--你在医院吗?」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直接问出来,甚至打断了妈妈的话。然而对面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可平时没注意到零碎的线索好像在此时瞬间串了起来:「爸爸呢?我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刚刚说话的是他吗?」

「喔,不是啦,那是、那是电视--」

「你不是在加班吗?还能看电视?」她打断她的方式越发直接,「都好几天了,你们是瞒着我甚麽吗?」

「哪有这种事,不就是加班吗,你别乱想。」

「喔,那我打电话问爸爸。」

「你爸在加班,很忙啦。」

「没关系,我问问看--」她几乎有些急切而且笃定的挂掉了妈妈的电话。

她拨了爸爸的电话,响了很久,一通没接,又打了另一通,等忙音让她越发焦躁,几乎就要挂掉电话的时候,通了,当哽咽声从耳机那头传来,下意识的有点心惊:「小蝉啊,爸爸,你爸爸他……」没有听过妈妈用这种口气说话,等听清了电话那头的话,接连着的更是说不出的慌乱。

住院了。

好像心跳成倍的加速之後想要冲出胸腔。却得压着声音,快速地说:「妈、妈别哭了,爸在哪间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不用,你先不用过来,他才做完放射治疗,正在睡觉,你、明天再来……」

因为长期加班,还有应酬的关系,她爸有肝炎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每年也都有安排定期的健康检查。只不过这几年他血糖也控制得不太好,固定要吃的药变多了,类似的小毛病爸爸不以为意,可是竟也不知道这是大病的徵兆。

他最近都睡不好,躺着总是背部发痛,得侧着睡或者蜷成虾米状才睡得下,体重是慢慢掉的,可几个月下来忽然有天就发现自己瘦了不少。因为这样才想安排个健康检查,可是还来不及安排,就因为在公司昏倒被送进医院。

随後就是问诊、怀疑、检查、确诊,这些事情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她只知道结果,胰脏癌,而且是晚期,没有办法开刀,只能做放射线治疗。

她不知道自己哭着打电话时,程鹬正在做甚麽,可他彷佛被她吓到了,放轻声音的安慰从耳机中一次次地传出来,「不要哭,怎麽了?先别哭,冷静下来。我在,你别哭……」

她根本压不住哭泣,坐在床上的角落只能把自己缩成虾米,抱着胸,好像这样就能解决胸口呼之欲出的疼痛一样:「我爸、我爸他生病了--」

「甚麽病?」

这话却又逼出了她的眼泪,好像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麽会哭,断断续续地讲她知道的消息,程鹬多半是听,他很冷静,可此时他的冷静不能帮助她太多。

她想见他。

就像上次他说他要来找她一样,大一到大二,也许他们熟悉了,也许他会应她邀请一起聚聚,关心她的课业或者琐碎日常,但本质上他依旧在她生活圈之外,他们距离没有缩短太多,她想见他还是得找各种理由。

不能是一句想见你。

方洛蝉不觉得自己有比较特殊,因为他几乎不曾表态,感情这件事情似乎在他的字典是不存在的,可如果他对自己不在意的话,为什麽不能讲明白?让她别再缠着他。

温声的安慰此时帮不上她的忙,在温柔的灌溉下,任性、不安、惶恐、委屈像是几株争锋的小苗在胸中不停的抽高生长,互相纠缠互相蔓延。

「--你可以来陪我吗?」

她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惶惶不安的安静降临,然而只不过几个呼吸,对面的人打破了霎时的寂静:「……你在家吗?」

「嗯嗯,在家,我妈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就这样陪你吧?」他商量的声音像是一把斧头凿开了她心生的期待,碎片成了凶器划伤了她自己:「喔,喔……」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又掉了下来,麻乱的内心分不清这拒绝是甚麽意思,又或者说,她知道了,赤裸裸的,她知道他其实不是喜欢自己。

「别哭……」

「呵--」她抹开了眼泪,「我很累,明天还要去看我爸,不想讲了--」

挂断一个人电话,也许并不需要太多力气,可她这次觉得自己切断了甚麽东西,很痛,心里很凉。她丢开了电话,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哭也需要力气的,她擤了擤鼻子,把自己抛在床上,闭上了眼。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因为这是不用毕业就会分手,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你喜欢甚麽样的人?

「……我喜欢你。」

在睡梦中,有声音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意识,有开关门的声音,有人声,有细小的嘈嘈声,有来自脑海的幻想,她想起了很久前的问题,这次她回答了他的问题。

额头像是被别人触碰了,「小蝉?」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逐渐的脱离了梦中,昏暗的房里视线逐渐清晰,她的手掌还摆在她的额头上:「不舒服吗?」

意识又更清晰了点:「……没事,你回来了?」

「嗯。」

「爸呢?」

「还在医院,我回来拿衣服,等一下还要过去。」

「喔……」

她直起了身:「你起来吧。」

「甚麽?」

「起来吧,你学长来了,人在客厅。」

「……啊?」

她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她就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她才意识到她的脸色有点难看:「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你爸甚麽,他刚就在我们家门口,我赶也赶不走,还说你不接他电话,怕你出甚麽事!」

妈妈每说一句话,似乎她就清醒了一点,从直接就坐了起来,有些说不清慌张跟惊喜:「我就,我刚就有点难过打给他,我不知道他会来--我,我去看看。」

边说还差点踉跄跌倒,竟然还记得拨一拨乱掉的头发,跌跌撞撞的下了楼,就能从楼梯上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他连外套都没脱,似乎是听见了声音抬起眼,没说话,直到方洛蝉跑下了楼梯,才勘勘在站起来的他眼前停下。

「你,你来很久了吗?」

程鹬的表情并没有甚麽变化,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我看你妈也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方洛蝉又有点急了:「我刚睡着了,我不知道你要来,我刚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

他依旧摇了摇头,「没关系。」

背後传来了脚步声让方洛蝉下意识的顿了顿,忍了忍回头的冲动,急着说:「这样我送你吧,我送你出去。」

「好。」程鹬的视线投向了她身後:「阿姨谢谢你,打扰了。」

「嗯。」

妈妈冷淡的声音又让方洛蝉发毛了。匆匆地抛下一句:「我送学长。」

两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屋子。看到他背影,方洛蝉就越发加快了脚步跟上去:「你不是说不来吗?为什麽会来?」

她的声音让他侧头看了自己一眼,说不清的沉默停顿,像是放下肩上甚麽重担一样的松开肩膀,才回答:「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家里只有你自己,随便邀个人陪你--」

「我不是随便的!」

方洛蝉打断了他的声音,鼻头不自觉的发酸了起来,「你就这样想我!」

眼泪迅速的模糊了她的视线,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清神情。他的沉默助长了她的生气,「混蛋,你就这样想我!」

「……别哭了,我道歉,我没有这样想。」

有时候,他的温柔像是化身成了利刃,不经意间就会划伤她,因为求而不得,因为避而不谈,她感受到他在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退避。

情绪起起伏伏,让她无法控制,「你说甚麽风凉话,你根本不懂!」

在咫尺的距离,对方怔住的样子显得如此明显,她又後悔了,不应该对他撒气的,她抓住了他的衣服:「程鹬,我,我--」

温暖的手却替代了语言,她的眼泪被抹开,他眼中的忧郁才落进了她的眼,是专注的,眉间却是深锁的,他没说话,指腹却一点点的抹开了她的泪。

「不哭了。我很抱歉,刚才的话,我不是想让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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